巳時的鐘敲了三下,今日的早朝還未結束,大胤帝剛動了怒,砸了個杯子,群臣跪倒在地,無一人敢言語。
三皇子薛轲半個月前意欲謀反,帶兵沖進了皇帝寝宮紫微殿,幸得四皇子薛輯在場,又有禁衛軍首領高銀和當值,将薛轲當場拿下,萬箭穿心,才避開了一場禍端。
胤帝當日就處死了三皇子的父親,哪怕要與大月氏交惡都沒能壓下她的怒火,又下旨将薛轲從族譜上除名,今日早朝,竟然有朝臣上書,請陛下詳查。
三皇子并非謀逆犯上之人。
薛轲的劍差點就把她捅對穿,怎麼不是謀逆了!
大胤朝中發生的事情,如今的薛轲已然不知,若是能知道,也隻是感歎一聲,命也,造化弄人。
胤帝子嗣單薄,隻有三女二子。
薛轲是胤帝的三女,她頭上的大姐因生父身份低微又喜愛書畫,對皇位沒有一點兒想法。
二兄又是個男子,如今二十多歲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要真把皇位傳給他,胤帝都怕她的皇母從皇陵裡爬出來敲開她的頭看看,腦子是不是裝了漿糊。
小弟嬌媚如花,最愛弄些胭脂水粉香料這種,對皇位也不感興趣。
隻有她和四妹妹能争上一争。
她們年紀相仿,父親的身份也差不多,她的父親是大月氏的長公子,四妹妹的父親是尚書令的幼子。
她一直以為她和四妹妹薛輯将來誰登上皇位是靠着學識、能力、才幹,到最後卻發現,她隻是薛輯的磨刀石。
半月前,胤帝因病有小半月沒上朝,朝中大小事務由薛轲和薛輯共同處理,帶劍沖進紫微殿則是因為她得到消息,四妹妹要對皇母不測。
趕進紫微殿前都在想着要救母親,結果卻是由母親将她送上黃泉。
若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個磨刀石,一開始就沒有感受過溫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所求都是鏡花水月。
被亂箭穿心的那一瞬,薛轲也能安然閉眼。
但是母親給了她關愛,人人都說她才識出衆,未來當是明君,最後隻是一場空。
怎麼能不怨不恨。
怨氣和恨讓她入不了輪回,在天際間遊蕩,一陣白光穿過她透明的靈魂。
落下一句:癡兒,莫強求。
再一睜眼,她看到了雙眼腫的和核桃一樣的薛寶琴。
寶琴見她醒過來,抱着她就喚了一句:“大哥哥!”
大哥哥?
薛轲腦中鈍痛,不屬于她的記憶倒進她的腦中。
是一個姑娘短暫又充滿愛的一生。
姑娘名叫薛蝌,父親是個遊走四方的商人,母親雖然出自名門卻隻是偏遠旁支,兩夫妻琴瑟和鳴,生活順遂。
薛蝌出生的時候,祖父因站錯了隊,壞了事,想要分家護全小輩。
薛父為了多分些錢财謊稱薛蝌是個男子,從此她就開始了女扮男裝的生活。
後來,母親生下了小妹薛寶琴,一家四口外出遊走,日子過的自然美滿。
隻是行商雖然銀錢能賺不少,但是士農工商,商人還是沒有什麼地位。
薛父在外結交了梅家老爺,當日的梅家還隻是個清貧人家,薛父看好梅家的發展,與梅家交換了信物,定下了梅公子與小妹薛寶琴的婚事。
薛父也确實沒看走眼,梅老爺得了薛家的銀兩,又請了名師,最終殿試得了三甲末位,封了個富庶之地的學官。
兩家人關系走動也更勤快了,梅老爺有了薛家的銀子,官運自然恒通,不到五六年的光景就從外地回到了京中,通過館選又入了翰林院。
對比梅家的低開高走,薛家則是在一步一步走下坡路。
薛蝌13歲的時候,薛父因病去了,那時她的年紀又小,撐不起門楣,家裡的大小事務都做不得主,族中自然趁火打劫,分去不少。
梅家一開始還有聯系,這幾年就完全不來往了,薛蝌和薛母往梅家遞帖子,送書信,梅夫人也隻是回個一二,薛家眼看着薛寶琴就要到了及笄之年,薛母這幾年也藥湯不離口,若是病故,寶琴守孝三載,到時候怕成了老姑娘,這才叫薛蝌帶着薛寶琴上京發嫁。
薛家是商賈之家,與梅家相比較,自然是落下一成。
好在薛家大房的夫人薛姨媽是榮國府二房政老爺發妻的胞妹,薛姨媽守寡後帶着一雙兒女進京投奔親戚,如今就住在榮國府中。
榮國府是名副其實的簪纓世家,就算是年輕一代還沒出息,但是深厚的根基也不是十來年發家的梅家可比拟的。
按照薛母想的最差的結果,梅家要毀了這門婚事,那稍微扯一點賈家的幌子充大,多少也能讓梅家顧忌一二。
權衡利弊多方打量,薛蝌帶着妹妹趕着王仁一同上京。
薛蝌一方面覺得沒臉沒皮的貼上來太沒有規矩,另一方面她又擔心母親在家有沒有安心吃藥,還要考慮薛家在京中的生意,同時又覺得梅家忘本心中憤懑,上船以後,晚上睡不安穩,夜裡吹了一會兒冷風,就直接病倒,沒熬過去,死了……
薛蝌死了,薛轲變成了她。
她們同音不同字,她們也生活在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中。
大胤國中撐起家中門楣,當家做主的多是女子,而男子大多居于内宅,替主君打理家中的大小事務。
婚嫁基本上是丈夫嫁入主君家中,唯有少數是主君嫁入丈夫家中。
入朝為官或者在外行商,也多是女子,丈夫若是想要外出,需要主君的同意。
薛蝌所在的大萱,卻和大胤完全相反,薛轲不懂,這裡的人難道看不出男子見識淺薄嗎?
就像是薛父為了多分些錢财,竟然讓女兒女扮男裝,這件事就顯得薛父做事隻顧眼前,看的不夠長遠,隻有一點好處,還埋下了禍端。
薛家行商這些年,也沒有發展到巨賈之家,比起他們的祖輩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隻是梳理完薛蝌全部記憶的薛轲隻歎薛家母女二人天真爛漫。
梅家這門婚事十有八九是壞了,哪怕最後梅家認了下來,寶琴嫁進去也不一定會有好結果。
另外一個她們想要依仗的薛姨媽一家,她們隻是客居在賈家,和那豪門也是外四路的親戚,更何況薛轲和薛寶琴兄妹,那更是外四路中的外四路了。
而且薛姨媽此人攀附在賈家多年,實在是厚臉皮,差名聲。
至于她的寶貝兒子薛蟠,十幾歲就能背上人命,雖然案件被應天府老爺賈雨村胡亂的判了,說他已被鎖魂而死,如今成了個活死人,沾不得。
更有薛家在京中的生意,毫無根基的薛家二房想要插手也是難上加難。
薛轲醒後看着薛寶琴忙前忙後,事事為她奔波勞碌,這原本是薛蝌的妹妹,但是現在,她就是她薛轲的妹妹。
她若真想嫁入梅家,那她定替她如願以償,若她不願,她也幫她展翅高飛。
“大爺,大奶奶叫你過去一同用膳呢。”錦榮從外面走了進來,她手裡還拿着一份書信遞給了薛轲,“這是舅老爺托人送來的。”
錦榮說的舅老爺是薛母一母同胞的哥哥,昨日剛下船,薛轲就托人去了一份信,說是要上門拜訪。
“舅舅的信什麼時候送來的?”薛轲接過信拆開問。
“剛送來,今兒一早就守在門口,接了信我就送進來,還叮囑他别走,大爺要是有别的吩咐,我一道叫他帶話回去。”
薛轲草草掃過信上内容,收起揣進了懷中,“拿三百錢給送信的,讓他帶話給舅舅,就:甥思益明日攜妹前去拜見舅舅。”
錦榮應下但是臉上還是不自在,薛轲理好衣服見她還不動就問:“怎麼還不去?”
“大爺,咱們帶的散銀子都沒了,隻有二百多了。”
頭一回因為賞銀不夠多薛轲愣了一下,隻能說:“那就先拿二百,你去吧,下午咱們出去一趟。”
錦榮點點頭,拿了銀子就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