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的京中下了雪,來往行人都揣着手縮着脖子,這時就适合圍着熱騰騰的鍋子,喝一口燒心的烈酒才舒坦。
最好的去處就是前門外新開的那家鍋子店,除了滋味絕佳又有知情知趣的女卿客相陪。
對京中日日被夫人約束着的老爺們來說,這地兒雖然不風雅,但是美哉。
梅硯秋出了學堂,就有胡大來尋他,說是請他吃鍋子。
胡大一家原是吳家的家生子,他的小一輩的借着主人家的庇佑,前些年捐了官,今年年初又補了南邊兒的一個知縣空缺,可以說是十分體面。
梅硯秋因吳家的關系,自然不能拒絕。
兩人到了前門外,胡大引着他就往二樓的包廂去。
門口站着個小厮自然就是錦甯,胡大見了他朝他咧嘴一笑,就問:“大爺在裡頭嗎?”
錦甯點點頭,替他們掀了簾子。
梅硯秋往前看去,屋子裡坐着的少年十七八歲,積石如玉,列松如翠[1]。
在她的身邊有個紮雙髻的姑娘,替她斟酒夾菜。
往前走的腳步頓住,梅硯秋看胡大,眉目含怒:“胡大哥今日請我可沒說有旁人?”
屋裡的少年聽了他的話,言語譏诮:“我怎麼不知道我竟是旁人了,我的好妹夫。”
好妹夫三個字叫她咬的極重,透出的不滿從房中漫出。
“薛大哥哥,我與舍妹還未成婚,高攀不上哥哥稱我一聲妹夫。”
梅硯秋朝着屋裡拱了拱手,說着就要退出來,看向胡大,雖是不滿,但此時他羽翼未豐,隻能咽下這口氣。
胡大見他要走,怎麼能放過。
屋子裡的薛大爺說了,隻要讓這位梅家的少爺入了席,好處少不了他的。
于是拉着梅硯秋往屋子裡走,嘴裡說着,梅兄弟怎麼氣性如此的大,來都來了,不如入席吃口酒,大家都是親戚,打斷骨頭連着筋呢。
他一介書生能有什麼力氣,掙紮不開,叫胡大帶着進了屋子,又一把摁在了席上。
掙紮間原本服帖的衣裳都皺成一團,滿含怒意的對着少年道:“薛轲!”
薛轲就着姑娘的手喝了盅酒,帶着笑臉說:“怎麼,以前叫人家大哥,如今大哥不叫,要請你這個妹夫吃飯,都不行了?”
語氣輕慢,笑意也不達眼底。
接二連三的戲弄讓梅硯秋徹底冒起火來,撐起桌子怒喝:“就你!薛轲?
你以為你們薛家還是十幾年前風頭正盛,我們梅家要仰仗你們!
你好好動動你的腦子,現在不是我們家求你們家,而是你們家上趕着要求我們家娶你妹妹!”
又看向了胡大,冷哼了一聲。
胡大眼見戰火就要燒到他身上,忙不疊的找了個借口從屋子裡逃也似的溜了。
他是真沒想到這個梅硯秋的脾氣這麼大,一開始他打了包票說一定要把事情辦好,誰成想兩人一見面鬥的和烏眼雞一樣。
“消消氣,喝一杯。”薛轲似乎沒惱,隻端了杯酒遞給了梅硯秋。
他不接,隻看向另一處。
薛轲看了在一旁斟酒夾菜的女子一眼,那女子心中了然,笑臉盈盈的說:“奴家不打攪兩位大爺的雅興了。”
說罷,也退出了屋子,房裡隻餘三人,薛轲、梅硯秋、薛轲的另一個小厮錦榮。
“墨哥兒現在脾氣這麼大了?”
她的語氣熟稔,也勾起了梅硯秋兒時的一些回憶,劍拔弩張的氣氛也瞬時間軟了下來。
一把接過了她還端在手上的酒盅,猛灌進嘴裡,辛辣的口感,讓他忍不住皺眉。
“薛轲你瘋了,喝這麼烈的酒!”
說完拿起放在手邊的茶杯直接喝了一杯,才解了口内辛辣。
薛轲夾了顆花生米放進嘴裡,慢悠悠地說:“你應該叫我大舅哥。”
梅硯秋不接話。
房裡的鍋子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擋在兩人中間,隔開了視線。
也隔開了幾年的光陰。
透過眼前氤氲的白氣,他似乎看到了還是兒童時期的薛轲和薛寶琴。
自他記事起就知道薛家的二姑娘寶琴是他的妻,但是伴随着時間的流逝,這件事也成了捆住他的枷鎖。
梅家不靠薛家了,所以,梅硯秋也不會再娶薛寶琴了。
約定俗成,順水推舟,他以為遲早有一天會收到退親的書信,兩家留有體面,但是沒想到,最後收到的竟然是薛家兄妹上京的消息。
母親說薛家不要臉,要上門逼婚,他在家一句話都沒說,他能說什麼呢?
替薛家辯駁,還是贊同母親的話。
“梅即墨,你們家要退親就該堂堂正正,而不是一拖再拖,怎麼?看不起我們家還要扒着我們家吸血?”
薛轲的語氣平平,但是字字句句砸在了梅硯秋的心上。
“别說什麼你不知道,不清楚,抛下我妹子要做吳家的東床快婿,也要看你配不配,往後睡得安穩不安穩。”
梅硯秋的嘴動了一下,一個字兒都吐不出來。
他前面能指着薛轲罵多少是色厲内荏,這會兒叫她戳破了遮羞布,哪還能再多說一句話。
吳家學堂的人要是說他要攀高枝,他能用薛家的婚事堵住那些人的嘴,如今聽着薛轲罵他,他卻是一個字都不敢反駁。
那日染雪香拿了薛家印章送進府裡的時候,他就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
早晚避開又叫人去謝家賈家守着,沒想到最後竟然是借了吳家的人。
他怎麼都沒想到薛家進京不過幾日,就和吳家搭上了線。
父親離京上任前就說薛家的事要等他回來處置,父親說他鬥不過薛家的兄妹,隻看薛轲叫胡大把他引來此處,就知道他比不上她的籌劃。
錦榮給薛轲斟茶,可不能讓自家主子罵累了,梅家把小姐的定親禮放到鋪子裡賣,就是踩着小姐的臉面。
這會兒隻是罵幾句,又算得了什麼。
薛轲喝了茶,又慢條斯理的用熱毛巾擦手:“前年年底,我們一家人在南邊兒過年,得了一鬥十年的南珠,個個珠圓玉潤,我聽說吳家那位宮裡的娘娘摯愛珍珠。”
梅硯秋不知薛轲的意思,擡起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