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敢去看舞女最後那微微閃動的睫毛,不舍又戀慕的目光,濺起的鮮血還帶着故人的溫熱氣息,打在他的鼻尖。
他再一次将劍拔出。
這一劍和剛才的刻意留手不同,是沖着她的命而去的。
辛庭本以為兇手已死,鬧劇該到此為止,正當他欲解釋那位沈大人是沈懷仁而非沈晗昱時,擡頭卻見——
謝臨硯纖白如玉,不染淤泥的手指再次擡起,從太監侍衛身上一個個的掠過,不急不緩如同指點江山般從容。
最終指向另一面跪着的舞女。
冰冷又殘酷的聖旨再一次落下,砸在地上其他舞女的身上。
“這群舞女拖下去,同沈懷仁一道打入诏獄,一日不說出幕後之人,一日不可出诏獄,沒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監視。”
辛庭松了口氣,而一旁的舞女卻是僵愣着跪在原地,不曾想到此事對她們亦有牽連,連求饒的話都忘了說。
直到侍衛要将衆人帶走,她們才知事情再無轉圜,慌亂被擒拿下诏獄。
悲恸的哭嚎聲音才響起。
誰人不知道這诏獄是群魔所在之地,不是人能呆着的地方,尋常人進了诏獄,根本就沒有出來的機會,隻有死路一條。
沈懷仁還在靖遠侯府逍遙,诏獄中的死對頭蕭若巡來抓他之時,他還一臉得意之态,以為逢迎了君王,自然是要受到一番重用。
不曾想他已經是階下之囚,轉身就被人拷下了大牢。
他的身後事——有蕭若巡在,此人定是拿着雞毛當令箭,免不了受他一番酷刑,時間一長,可不就被折磨的不成人樣。
沈懷仁隻得拜托那個還遠在剿匪的哥哥,能夠早日回來救他。
沈晗昱剿匪一事早在月前已悉數完成,歸順者充軍,由衙門統一安置。
他留在禹都,多的這些時日,一面是将山匪掠奪财物奉還百姓,多餘财寶清點妥當,另作賬簿,分毫不取,充入國庫。
另一面則是将山匪搶奪來的女子妥善安置好。
現在他已經坐上回程,返還京都的馬車。
隻是,有人該是不願他返京的,不止是謝臨硯,前朝宮妃,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天元十五年,先帝駕崩前夕,殿外宮妃跪成一地,恸哭流泣。
先帝卻誰也沒有召見,唯獨召見了方才加冠數月,還遠在靖遠侯府的沈晗昱。
沈晗昱加冠乃是先帝親臨,親自加冠,賜字之含,楚宮内皇子尚未有一個有此殊榮,意義非凡,自然得皇子、妃嫔忌憚,因此,他也成了那群後妃的眼中釘。
沈晗昱奉诏趕來,他跨過門檻之後,如常朝殿外衆位妃嫔行禮。
殿外諸位宮嫔難得統一,都側目而視,一道道陰涼的視線落在他一個外姓異王的身上,哪怕他還沒來得及繼承靖遠侯府的侯爵之位。
沈晗昱禮畢,神色未有漣漪,不覺有他,他面色淡然的進入内室。
瞧見先帝遺容,昔日神武凜凜的帝王,如今卻纏卧病榻,整雙眼睛凹陷進去,眼眶含青,情枯曆曆,隻吊着一口氣罷了。
沈晗昱侍候在君王近側,原以為先帝會将繼位遺旨交給他,卻不想聽見卧榻上的先帝說出一個驚世駭俗的秘密,也就是如今陛下的身世,當時尚且流落凡間,未被尋回。
若隻是如此也罷,輔佐一位君主,本就是沈晗昱分内之事,可不想先帝還留下了一道密诏。
若是謝臨硯繼位,性情暴虐,偏聽偏信,昏庸無能,便可由沈晗昱從其他皇子中重新挑選一位輔佐。
既為密旨,沈晗昱不得推拒,也無權推拒,哪怕是早知曉這道密诏将他被動的卷入你死我活的争鬥,也隻得接下。
先帝眼神碩閃,頃刻,又死死地盯着沈晗昱的俊顔,悶哼幾聲,用最後的力氣說出遺願。
“之含,你在所有這些個小輩中才資最為……出衆,勢必!!要保全謝臨硯的性命!盡力保全皇嗣,不可使得他們手足相互殘殺。”
直至覆在沈晗昱手上的一隻大手溫度逝去,變得冰涼無比,沈晗昱才面色凝重的走出内室。
一代君王就此落幕,而他臨終眼底也都是對這個江山和後輩的擔憂。
待沈晗昱回宮尋回帝王,依诏書奉謝臨硯為尊,密诏裡面的内容卻在宮内不胫而走。
他還要分出些别的精力放在前朝宮妃之間,同她們周旋。
“小侯爺,果然如你所料,前面的那輛馬車遭遇了埋伏,來的人心思狠辣,将馬車捅成了篩子狀,若是我們人手不夠,後果不堪設想。”
一個老成的聲音在馬車旁響起,伴随着粗重的呼吸聲,同馬蹄的響動和馬車的轱辘聲攪和在一塊兒。
人是跟随他剿匪的宋家二子,宋懷恩,為人忠厚老實,起先隐瞞身份前去參軍,隻因臂膀寬厚,面容粗犷怪異,在軍隊遭受排擠,後硬是咬牙堅持,憑着自己過硬的本領做到了中郎将。
臨行之際,沈晗昱擔心有人埋伏,便令他提前一天領精兵若幹先出發探路,此刻當時又從小路繞回來尋他了。
宋懷恩熟悉的聲音從耳邊附近響起,沈晗昱的思緒從往事的漩渦中被人重新拉出來。
他睫毛微微閃動,緩緩睜開了假寐的雙眼。
須臾之隙,他從容的挑起了馬車簾子,瞧着騎馬而來的男子,身上似乎還冒着熱汗。
宋懷恩臉色暗沉,舉着手中的稻草人,朝人繼續說道,“你看我們先前放進去的草人,我剛拿出來,真是一條活路也不給留下,還好你計劃了兩趟,來了個甕中之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