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片湖、士兵、大衛醫生,還有這裡的土著,他們也會變成石頭嗎?”塔齊歐問。
“我不知道,”莫裡斯不加掩飾地回答,“答案隻有在火山爆發後才會揭曉。”
災難發生前,沒人知道那是災難。
塔齊歐靜靜地站在船上。
夕陽下,自由散漫的粉塵在光束中飛舞,耀眼奪目。它們飄進管道,漸漸凝聚成奇異的深色結晶。
快靠岸時,他跳進湖裡——在身後人類幾近崩潰的呼喊聲中向那根管道遊去。
“别去,”他遠遠看着岸上那個人的口型在說,“求你……”
“對不起。”
塔齊歐輕聲回應道。
他相信莫裡斯看懂了。
塔齊歐抓住管道口,閉上眼睛跳了下去。
※
那是長達七分鐘的失重感。
有六分半鐘,塔齊歐感覺自己死在了裡面。窒息、暈眩,以及漫無邊際的黑暗……後來垂直的管道變成傾斜的滑梯,直到一個魚鈎形的彎曲将他吐到終點。
他顫抖着爬起來,眼前是星星般的火光和不明液體的咕噜咕噜聲。
好熱啊……
如果說墨西哥正午的太陽能把他烤成水母幹,那這裡直接可以将他蒸得連水汽都不剩。光亮與聲音和他之間隔了一道圓圓的鐵閘門,管道中流出來的顆粒會通過門的縫隙,在裡面形成某種結晶。
就是這些東西讓火山冒煙的嗎?
塔齊歐伏在鐵閘門前,臉色慘白,看上去虛弱極了。因為這裡既沒有水母需要的水分,也沒有人類需要的空氣。
他手伸向鐵閘門——好燙!
不到一秒鐘,指尖就被燙了個泡,好在可以自行恢複。他透過閘門向上看,那是個異常巨大的窟窿,大到他根本沒辦法用肉眼去觀測它的直徑與高度。
顆粒在沉澱,溫度越來越高了。
沸騰的液體和結晶攪拌在一起。
空間開始震蕩,比礦洞坍塌可怕一千倍!
他不敢去想,倘若窟窿連通奧索爾諾火山口,倘若這些恐怖的混合物從山上噴湧而出,他還能和莫裡斯蕩船在美麗的蘭奇胡亞湖上嗎?他們——還能在大衛·尤加特醫生的小房子裡吃水煮蛋和櫻桃嗎?
“莫裡斯,我想吃櫻桃了。”
說完,塔齊歐雙手緊緊抓住鐵閘門。皮膚即刻被燒焦,産生大量水汽和煙霧,他發出嘶聲裂肺的尖叫。
汗水和淚水模糊了雙眼。
塔齊歐感覺自己的手被燒熟了,鐵閘門上的血染紅了他的骨頭。而那雙手就像焊死在上面一樣。
可是,明明他已經受到傷害,為什麼他的毒絲到現在都不肯出現?因為是他自己做的傻事,所以就連毒絲也不肯救他了嗎?
沒關系。
他尊重毒絲的選擇。
隻是他這會兒手臂使不上什麼力氣——假設沒辦法打開閘門,災難依舊會降臨,而這裡不過就是多了一隻變成石頭的水母罷了。石頭嗎?應該是灰燼吧。
打開閘門就能化解危機嗎?
不見得。
但他已經回不去了。
這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偉大的海神,沒有成千上萬的同類。維克多、巴維爾、弗朗茨、南希、丹尼團長、蛇牙、火雲刀、尤加特兩兄弟、雅恩、弗洛拉、納西索斯……他們統統都不在。
莫裡斯還在岸上等他……
這裡,隻有他自己。
打開閘門——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淚水已然在他臉上化作鹽漬。
塔齊歐一鼓作氣,兩條腿死命地向後蹬。
岩漿到處飛濺,落在他的手上、臉上。
疼痛是真切的,隻是沒能留下證據。
終于,閘門拉開一條縫。
塔齊歐收起兩隻失去掌面的瘦手,光秃秃的骨頭開始長肉。岩漿掀開閘門。滾燙的氣息撲面而來,那紅光在他眼中燃燒。
下一刻,爆發的黑色毒絲将他推進管道,它們避開熔融物,紮根在那些結晶體上。管道内,岩漿緊追不舍,毒絲支撐着它的主人一路向上通行。觸碰到熔漿的毒絲會迅速升華,不到五分鐘,毒絲數量縮至一半。
上升速度減慢——成噸的岩漿,活躍在離塔齊歐不到兩米的地方。
毒絲隻有五十來根了。
“你們盡力了。”塔齊歐咕哝道。
他收回毒絲,身體迅即下墜。
這個時候,清涼的湖水湧入管道。
金黃色熔漿遇水的一瞬間化為岩漿岩,卡在管道裡。塔齊歐上到湖泊,才知道那部分管子被莫裡斯砸了。
因為此時此刻他正在湖底啜泣。
天哪,這隻人類哭得幾乎要溺水了!塔齊歐遊到莫裡斯懷裡,他們的四肢和身體糾纏在一起。
“莫裡斯,我選擇你不是為了讓你保護我。”塔齊歐續上之前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句話,“是因為,因為……”
先帶他上岸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