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芷扶着膝蓋想要起身,卻因跪得太久,雙腿早已失去知覺。她身子一晃,險些栽倒。
江樓月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顫動,望着商芷的背影,手臂肌肉不自覺地繃緊,卻在擡起的前一刻生生頓住。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将那句幾乎脫口而出的“當心”硬生生咽了回去。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下颌線條繃得發僵。
“殿下!”蘭煙和玉露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的纖細的手臂。
商芷咬着唇,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她試着動了動腿,卻隻感到一陣刺骨的酸麻。
“我去偏殿更衣。”她強撐着說道,聲音卻比想象中虛弱。
蘭煙心疼地皺眉:“殿下,您的腿……”
“無妨。”商芷打斷她,朝沈纖雲使了個眼色,“你們扶我過去就好。”
商栖見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妹妹身子弱,就算是去偏殿歇息片刻我也不會在父皇面前多言的。”
商芷沒有理會,隻是借着兩個婢女的力,一步步往門口挪。她的裙擺拖過青磚地面,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他的雙眸鎖在她身上,看着她被兩個婢女攙扶着,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宗祠。卻又在商栖投來探究目光時,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質子殿下?”商栖柔軟的聲音傳來。
江樓月轉身時,白皙如玉的臉上已換上溫潤的笑:“二殿下。”
商栖眼睛一亮,帕子掩着嘴角輕咳兩聲:“質子可是擔心妹妹?外頭冰寒……”
“臣更擔心二殿下的身子。”江樓月向前半步,恰好擋住商栖望向門口的視線,“這宗祠寒冷,二公主千金之軀。”
他說着解下自己的墨狐大氅,動作輕柔地披在商栖肩上。商栖臉上頓時飛起紅暈,春桃在一旁得意地瞥了眼望過來的玉露。
“質子有心了。”商栖聲音更柔了幾分,“隻是這大氅給了我,質子豈不是要受凍。”
“無妨。”江樓月微微低頭,額前的深棕碎發垂下,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溫順,“能為公主分憂,是臣的榮幸。”
焰黎在後面翻了個白眼,悄悄退出祠堂。
寒風凜冽裹挾着冰冷的雪将萬物覆上一層白。
商芷站在後院那株老柏樹下,看着積雪壓彎的枝丫。
柏樹上綁着許多寫了祝願的紅布條,在風雪中獵獵作響。這是宮中貴人祈願的地方,小時候母妃曾說,将心願寫在紅布上挂在這棵太宗手植的柏樹上,可得福澤庇佑。
商芷伸手拂去一根紅布條上的積雪,露出已經褪色的字迹。
“國泰民安,江山永固。”
緊挨着的是到像是女兒家的心思:“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挂在這棵樹上的願望,十個有六個與情愛有關,可深宮中最不該奢求的就是真心。
“殿下,該回去了。”蘭煙輕聲催促,“雪這樣大,您已經站一盞茶了。”
商芷沒動。她的目光在層層紅布中搜尋,終于在高處一根枝桠上看到了那條熟悉的布條。
比其他更舊,褪色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紅色。前世某個春日的午後,她拉着江樓月偷偷跑來,非要一起寫祈願布條。
“你寫什麼?”十四歲的江樓月握着毛筆,難得露出幾分少年人的局促。
“你先說你的!”她搶過他的筆,在布條一端歪歪扭扭寫下:“願同塵與灰”。
江樓月怔了怔,接過筆在那行字下添上:”生死永相随”。他的字很好看,工整中帶着鋒芒,與她的稚嫩筆迹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什麼意思?”她明知故問,臉頰發燙。
“漢樂府裡的句子。”江樓月将布條系在最高的枝頭,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光影,“意思是……”
“我知道什麼意思!”她急急打斷,卻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風雪迷了眼睛,商芷眨掉睫毛上的水珠。當年系上去時還嫌不夠高,如今卻要仰着頭才能看見。那布條經過兩年風吹雨打,已經殘破不堪,唯有墨迹依然清晰,像一道永遠愈合不了的傷疤。
“殿下?”玉露遞來手帕,商芷這才發現自己在哭。
“風大。”她接過帕子按在眼角,“回去吧。”
她隻要:國泰民安,山河永固。
剛轉身,卻見江樓月不知何時已站在廊下,肩上積了層薄雪,顯然來了有一會兒。他目光落在她濕潤的眼角,又移向高處那條破舊的紅布,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