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春香的聲音還在耳後回蕩：“送什麼送？毛病。”

陳宥甯聽不見了，她不想聽，陳春香好吵，吵得頭疼，她跟着謝鴻書的步伐下樓，穿過小區的馬路送他去公交車站，等到了站點後忍不住問道：“伯伯，我可以留您一個電話嗎？”

“我……沒有手機。”謝鴻書尴尬地回。

陳宥甯從書包裡拿出筆和紙，匆忙寫下自己的手機号，接着雙手遞過去：“伯伯，這是我的手機号碼，有事情您可以給我打電話。”

“好。”謝鴻書伸手接過。

陳宥甯這時才瞧見男人的手上有很多針眼，附近布滿淤青，他好像真的生病了，頭發都快掉光了。可他應該年歲不大吧。

“伯伯……”話到嘴邊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該怎麼問，思慮良久還是沒有問出口。

正好這會公交車來了，這個點人不多，謝鴻書上車後坐在靠窗的位置，車啟動後，他突然沖着窗外大喊：“宥甯，我叫謝鴻書。”

他說話時有青白色的煙從嘴邊冒出來，陳宥甯“嗯”了聲，他眼睛好像紅紅的，深陷的眼窩顯得更憔悴，他揮了揮手，說：“再見。”

當天晚上陳宥甯做了個夢，一個很深很深的夢。

她夢見自己濃縮成小孩模樣，紮着兩條麻花辮，連路都走不穩，每一步都踉踉跄跄的，謝鴻書從外面走進來，一把抱起她托在肩頭上。

她的雙腳在謝鴻書胸腔前晃着，口齒不清地喊着：“爸爸……爸爸……”

爸爸變魔法似的從口袋裡掏出兩塊糖果，撕開外殼，把最甜的糖給女兒吃。糖多甜啊，再甜也甜不過爸爸的愛。

忽然門開了，陳春香闖了進來，她面目可憎地說：“把孩子給我。”

爸爸不松手。

陳春香開始撓男人的頭發，用手指甲抓着男人的臉，随後撒潑打滾起來，葛慶來也來了，他坐在牆角在看報紙。

風好大，漫天都是塵土在飛揚。

沒一會地面出現一個巨大的缺口，陳宥甯察覺到自己抓不住爸爸的脖子了，她的身體跌落在地上，然後那個黑黑的洞穴裡有東西在扯她的腳，她無力掙紮，隻能看着自己往裡面陷，越陷越深。

“爸爸。”她哭喊着。

沒有人回應。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隻有她一個人，她尋不到光亮，隻能漫無目的地走着。

夢終于醒了，外面黑漆漆一片，太早了天還沒完全透亮。

陳宥甯起來喝了杯熱水，大概是受到驚吓，後來怎麼都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很難受，她索性起來坐在窗邊發呆，就這樣一直到張清歡給她打電話才逐漸恢複意識。

“新開了一家咖啡店，我們去逛逛吧。”電話裡的張清歡有着又甜又飒的嗓音。

陳宥甯有些疲憊，揉着眼睛，說：“我不去了的，我喝不慣咖啡。”

“誰說去咖啡店是喝咖啡的，那家店可新奇了，聽說可以給未來寫信。”

“寫信？給未來的自己？”

張清歡回：“對啊對啊，不止給自己，也可以給别人，我們去玩玩呗，周末在家太無聊啦。”

“我已經出門了，很快就到你家喽。”電話那頭傳來鑰匙鎖門的響聲，包括張清歡在馬路上奔跑，風灌進聽筒的聲音。

執拗不過，陳宥甯隻好起身去洗漱，等準備好一切時張清歡果真來了，她迫切地按着門鈴。

門一開，她直接撲過來，陳宥甯被她的熱情壓得喘不上氣來，後脊背繃的直直的。

“宥甯，你臉色不好，不舒服嗎？”張清歡忽然問。

陳宥甯擰着眉，撒謊：“沒有啊。”

她隻是有點失眠而已，還有偶爾間歇性的胃疼罷了。

“那可能是你皮膚太白了，顯得沒有血色。”

陳宥甯挽起張清歡的胳膊，“走吧，我想去看看那家咖啡店。”

“好啊好啊。”

張清歡眼底的憂慮煙消雲散。

傳說中的那家咖啡店開在街道的轉角處，牆磚是咖色的，就連門簾也是同色系，門口還擺着一個很大的貓型塑料玩具，店内擠着很多學生，都是來寫信的。

老闆是個中年大叔，他坐在椅子上心如止水地發着信紙和筆。

“叔，我們兩個都要寫。”張清歡上前買了兩張紙。

很普通的那種紅色信紙，紙張極為粗糙，筆也是很廉價的那種，可身旁的人卻都寫得異常開心。

陳宥甯沉思了很久，她望着窗外奔跑的身影，又望向天邊的太陽，冬日的陽光明媚卻不暖和，她坐在陰冷的角落裡開始動筆寫了起來，張清歡背對坐着，她似乎也有小秘密，兩個人默契的達成共識不去看對方的故事。

該怎麼寫呢？

五年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的？

陳宥甯凝神想了一會，才提筆。

“親愛的陳宥甯，你好啊，我是年少卻渴望長大的你，此刻的你是開心的嗎？

你還記得這封信嗎？

寫信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想問問你院子裡的柿子樹開花了嗎？有沒有結出紅彤彤的柿子？

哎，不對，你應該見不到了。你去了很遠的大城市生活，是你夢想中的北京嗎？你有沒有開始努力在那裡奮鬥出自己的小家。

宥甯啊，你和崔峋還有聯系嗎？

我猜應該沒有，你那麼膽小，總是喜歡把心事藏在心底。是不是還在偷偷喜歡崔峋，這次打算幾年，十年？二十年？你呀，你真的懂愛嗎？或許你隻是崇拜他。

你可别把喜歡他當成執念哦。

嗯！陳宥甯。要不去追求試試，退縮永遠無法得到回應，大不了被他拒絕，你也不會留下遺憾。

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晚上喝上一杯酒，然後去找他吧，和他猜拳，輸了就告白，赢了就讓他答應你一個願望。

笨蛋，勇敢地邁出第一步，人生才能擁有幸福。

可愛的陳宥甯啊，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你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可這會似乎隻能寫出這麼多了，你知道的，我的心願永遠是祝你開心。

路途遙遠且坎坷，祝你得償所願，心想事成。”

信寫完了，還沒塞進信封就被張清歡的叫嗓聲驚着了：“我有好多話要說，根本寫不完，我考試都沒有這麼認真過。”

陳宥甯讷讷地擡眸，“五年，是個漫長的歲月。”

“哪有啊，彈指一揮間的事情。”

張清歡說完話後将寫好的信紙塞進信封，鼓鼓囊囊的，她用力按壓了好幾下，“宥甯，你信裡有沒有提到我啊？”

陳宥甯搖頭，實話實說：“沒有。”

“好吧，”張清歡難掩傷感之色，“反正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寫不寫無所謂的。”

會一直在一起的，是好朋友，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陳宥甯點了點頭。

臨走前，張清歡再三問老闆：信真的能寄出嗎？我們能準時收到嗎？

老闆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說：“你這不是廢話嗎？隻要地址對就算是國外，我也能送到你手上。”

“老闆，不能騙人哦。”

“小姑娘，要是收不到信，歡迎你來砸我的店。”

聽老闆這樣說，陳宥甯懸着的心算是徹底放下，她再次确認了一下地址然後将信封交給老闆，看着老闆貼上郵票，她松了口氣。

未來這封信一定會出現在北京的大學裡。

她有信心，五年後的自己會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