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宥甯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她快速往樓下跑,教室在三樓,樓梯是單獨懸空的因此周圍沒有遮擋物,雨水輕而易舉地滲透進瓷磚表面。
她跑得太快了,濺起的水花弄髒了褲腿,也弄髒了鞋面,這時候顧不上這些了,像個機器人一樣撐起傘就往校門跑去。
風太大,把傘架吹斷了。
“宥甯,這兒。”
陳宥甯把傘收起來,耳邊聽見葛慶來在喊她,她擡頭看過去,姥爺在門口招手,他穿着雨衣,身後停着一輛電瓶車。
“姥爺,出什麼事了?”陳宥甯問。
葛慶來遞過來一件舊雨衣,“先上車,邊走邊說。”
陳宥甯套好雨衣坐在電瓶車後座上。車緩緩往前行駛,風還是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雨水也順着帽檐往下淌。
“姥爺。”她又喚了一聲。
葛慶來默了幾秒,說:“懷清走了。”
陳宥甯還沒反應過來:“走了?去哪了?”
雨越來越大,風聲在耳邊呼啦啦的,葛慶來的聲音聽不清了。
陳宥甯突然意識到,走了是去世了。
崔懷清去世了,永遠見不到他這個人了,就像爸爸一樣變成了天上的星星。
“為什麼?”
她想要問問老天爺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把這麼好的人帶走。
葛慶來還在說些什麼,陳宥甯根本聽不進去,她将頭埋得很低很低,淚水早就混着雨水弄濕臉頰,她沒有擡手擦,因為擦不完,心裡太難過了。
“等會拉着點你媽。”
電瓶車停在殡儀館門口後,葛慶來交代說:“讓她别太激動,注意身體。”
陳宥甯脫下雨衣,塞給葛慶來,劉海被雨水淋濕了,一縷一縷地貼在額頭上,冰涼的,她背過身去用手将臉上的水擦拭幹淨。其實她還是想哭,可不能哭,她緊咬着嘴唇硬是逼自己冷靜下來。
裡面有人走出來。
“真可憐,這麼年輕就沒了。”
“誰說不是呢,真作孽,砸得血肉模糊的。”
“說不定他做什麼壞事了,要不然這石頭為什麼偏偏砸他,不砸别人。”
“噓!”
“……”
她們讨論的是崔懷清,陳宥甯也從這簡單的幾句話裡知道了崔懷清去世的過程。大抵就是山體突發岩石崩塌,他的車途徑此地被砸中,不幸遇難。
耳邊嘲諷的聲音此起彼伏,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樣的死亡是惡有惡報,因為如此偶然的概率很難被碰上。
如果不了解崔懷清,陳宥甯也許會認為他是個壞人,可他偏偏不是,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他如此溫暖。
可如今他就躺在冷冰冰的水晶棺裡,身旁鮮花盛開,他卻長眠其中。
陳宥甯站在角落裡,垂下眼眸,她腦海裡都是崔懷清,他的臉被紗布包裹着,大人說他的五官嚴重扭曲受損沒有辦法恢複原狀,隻能塞棉花固定形狀。
那個英俊潇灑的叔叔,那個愛笑,永遠陽光積極向上的親人。
怎麼成這樣了?
陳宥甯抿抿唇,那雙發紅的眸子蘊滿淚水,她擤了擤鼻子轉身往屋外走去。廳外的東南角聚着一群人,陳清雅也在其中,她一身黑色的羊毛大衣,頭發淩亂得很,陳宥甯走近後才發現她的眼睛腫着,眼線和眼睫毛全暈色了。
她邊哭邊嚎,周圍人都在勸,陳清雅像個小孩子一樣越勸哭得越厲害,她單薄的肩膀輕輕顫着,随後腳下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懷清。”
一聲歎息過後,一切歸于平靜。
陳宥甯站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她擡起頭望向天邊的太陽,雨過天晴後的景色似乎更柔和,更細膩。
這樣美好的陽光,崔叔叔卻再也見不到了。
這就樣在恍惚中度過了好久,久到連太陽下山了都不知道,身旁人來人往,好像有人喊吃晚飯,有人讓她去招呼客人,可她不想動,腳好重啊。
“宥甯。”
耳邊傳來聲響,陳宥甯擡頭才發現是美蘭阿姨來了,在她身後跟着的是崔峋,他從夜幕中走來。
他走得太匆忙,并沒有同她打招呼。
陳宥甯站起身來,跟着走進廳内。
崔峋站在那兒,臉上滿是憂傷,明晃晃的白熾燈下眼角的淚痕暴露無遺,他在難過,他該多難過啊。
陳宥甯的心又狠狠一揪。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崔峋和崔勝意一手操辦了葬禮的具體事宜,陳宥甯也跟在後面幫忙,她想要為崔叔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一切辦妥後崔勝意着急回北京,研究所裡有工作等着他回去處理。
臨走前崔峋把陳宥甯喊到角落裡,說:“崔伯不在了,以後遇到事給我打電話,我在北京也會第一時間趕回來。”
少年好像長高了。
陳宥甯看他的時候必須把頭仰得很高,她瞧見自己的劉海在眼前晃,也瞧見崔峋的眼睛裡都是紅血絲,他太疲憊了,這兩天都沒合過眼。
少年換發型了,和寒假的時候不一樣了。
她都沒有好好瞧一瞧他,他又要走了。
哎!好心疼他啊。
“注意身體。”
她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到頭來隻說了這四個字,她怕說多了自己會哭出來。
“再見。”崔峋說。
陳宥甯點了點頭,勉強扯了個笑容。
崔峋轉身離開,看着他走遠的背影,她在心底說了句:再見啦。
陳宥甯不是傻子,她明白崔懷清是她和崔峋之間唯一的羁絆,現在崔懷清不在了,兩人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筝,終究越飄越遠,尋不着歸路。
崔峋,我們還會再見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