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歡擡頭望去,哪裡好看了,像是要死了一樣毫無生機,大概是根爛了,她擰眉低下頭來,“好看,等開花結果的時候更好看,到時候我們一起來摘柿子吃。”
陳宥甯一愣,眼淚就含在眼眶裡,随時随地都會流下來,她用盡全身力氣咬着唇,也隻是微乎其微的力道,她能感覺到有眼淚滑過臉頰落在嘴角,鹹鹹的。
她看不到了。
張清歡,我等不到那天了。
“到時候,你多吃幾個。”
張清歡笑起來,“當然喽,我把大的都吃了,小的給你。”
她似乎沒看見陳宥甯的眼淚,陳宥甯艱難地舉起手把眼角的淚花擦幹,不小心弄掉了膝蓋上的毯子,她想彎腰撿起來,可動不了,一動就喘得特厲害,然後渾身疼。
“走,出去逛逛。”
張清歡走過來,很随意地撿起小毯子披在她自己身上,“像不像超人?”
陳宥甯點點頭,她視線劃過柿子樹看向遠處的天空,室外的天真藍,好久沒見到這麼明媚的陽光了,在床上待久了竟然忘了原來羅縣的藍天這麼美,空氣這麼清新。
是啊,她快要在床上發黴了。
輪椅慢慢往前走,張清歡的動作很輕柔,她從來都不是溫柔的女孩。可這會小心翼翼的像是推着世間最珍奇的寶物。
“宥甯,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陳宥甯深喘着氣:“嗯。”
“胡瓊宇和我告白了。”張清歡笑道:“就今天的事啦,課間活動我去小賣部買雪糕,他半路攔截我,然後……”她笑出聲來:“他扭扭捏捏的像個女孩子。”
“那你同意了嗎?”
“沒有。但是我和他說要等到大學才會談戀愛,不過在此之前我不會喜歡任何人,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我覺得他挺笨的。”沉默片刻,張清歡再次開口:“他說當時他也想轉學去我老家,因為這事他爸揍了他一次又一次,他說喜歡一個人不容易,不想輕易放棄。”
“他挺好的。”陳宥甯收回視線重新落在張清歡身上,她長得很漂亮,白皙的皮膚,笑起來時眼睛微微眯起,她的眼睛仿佛會說話般,隻是此刻蘊滿淚花。
兩人目光對視,張清歡先一步移開視線,她看向遠方。
“宥甯。”
陳宥甯低聲回應:“我在。”
張清歡的聲音終于帶着哭腔:“宥甯,你有沒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陳宥甯咽下嗓子眼裡湧上來的苦澀,她壓根不敢多說話,因為聲音會顫抖,張清歡會擔心的。
她搖了搖頭。
其實,她想去很多地方,她想去山頂看看爸爸,想去肯德基吃漢堡,想去那家奶茶店,那家火鍋店,還想去北京。
太遙遠了。
“清歡,我想回家了。”
出口的聲音很低,陳宥甯在盡量克制胸脯的起伏。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像是一支快要燃盡的蠟燭,終究該熄滅了。
“好,我們回家。”張清歡說。她将輪椅轉過身來推着往小區樓下走,其實兩人壓根沒走出去幾步,一會時間就到樓梯口了。
陳宥甯半個身子靠在輪椅上,手毫無力氣地搭在輪椅扶手上,“喊我姥爺來背吧。”
張清歡背過身擦去眼淚,還沒說話,身旁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陳宥甯。”
陳宥甯也聽見了,她知道是誰,可不想見他,準确來說不想讓來人看見自己的狼狽,她連頭發都掉光了,該多醜啊。
“你怎麼帶來一隻鹦鹉?”張清歡說。
對方笑起來的聲音依舊清爽幹淨,“解乏。”
鹦鹉籠子已經晃悠到眼前,随之而來的是單海明那張俊俏的臉龐,他依舊笑嘻嘻地說:“怎麼樣?好看不?我在花鳥市場選了好久,老闆說這隻特聰明,會說話。”
“笨蛋啊,鹦鹉不都會說話嗎?”張清歡怼道。
陳宥甯看着籠子裡的鹦鹉,它腦袋那一片是橙色的毛,身體卻是綠色的毛發,尖尖的紅色長嘴,它站在一根細枝條上東張西望地看着。
她移開目光,落在地面上,“你怎麼來了?”
“周末無聊。”單海明避重就輕地回答,他将籠子遞給張清歡,“拿着,我來抱。”
抱的是陳宥甯,瘦小的身體都不及一袋50斤的米重,單海明用毯子裹着陳宥甯,然後一下子就公主抱起來,他輕手輕腳地踏上樓梯。
陳宥甯将頭埋下,沒敢伸手去環抱住單海明的脖子。
她很髒,身上異味很重,她自己都能聞見。
“等等我啊。”張清歡在後面喊。
單海明輕聲問:“颠嗎?要慢點嗎?”
陳宥甯搖頭。
終于又躺回床上,陳宥甯轉過身去朝向裡床,緩了好一會才說:“你們能出去一下嗎?喊我姥姥進來。”
單海明想說什麼被張清歡制止了,她拉着愣頭青的少年往外走。
房門外傳來姥姥的聲音:“又怎麼了?”
門又被推開,陳宥甯緩緩地說:“我想吐。”
床底的塑料桶被拉了出來,陳春香将陳宥甯的身子轉過來,上半身趴在床邊。
一陣翻江倒海的浪潮從嗓子裡湧出來,幾乎是不受控制的行為,陳宥甯很抱歉,她也不想這樣的。
陳春香皺着眉,“你看你看,床單上都是,好好的跑出去幹嘛,你現在是廢人,能不能不給我找事,你是不是看我一天天閑着沒事幹!”
“對不起,姥姥。”
陳宥甯平躺在床上,眼睛裡開始冒星星,出去溜了一會透支了太多精力,陳春香說的對,她是廢人。
“對不起。”
陳春香沒再說什麼,她去櫃子裡拿來一條床單又喊客廳裡的葛慶來進來。葛慶來一把抱起陳宥甯,陳春香眼疾手快地将髒床單換下。
這一番折騰下來陳宥甯又想吐了,可這次她忍住了。
門外的兩人又鬧騰着要進來,好像是姥爺在說話,又好像是張清歡,聽不太真切,耳邊裡吵吵嚷嚷的,陳宥閉上眼睛,聽着自己的心跳時而有力時而緩慢,她覺得自己離死亡越來越近。
好困啊。
好累。
她沉沉睡去,僅僅隔了十幾分鐘又被疼醒。
張清歡在床邊削蘋果,單海明在逗鳥,屋子裡很暗,剛開始生病的時候她還願意看看屋外的天空,可最近幾天覺得陽光很刺眼,越是明媚越像是要把她曬死咯。她讓姥爺把窗戶關上,把窗簾拉緊,她不想見到明亮,她會忍不住想要起來走走。
“清歡,麻煩你幫我開一下窗戶。”
房間裡彌漫着藥味和嘔吐物的腥臭,陳宥甯僅存的自尊心讓她不得不這樣開口,“今天還挺熱的。”
單海明走過去打開窗戶,順便拉開窗簾,見狀,張清歡又過去把窗簾拉上,隻留了一條很小的縫隙。
“宥甯,有同學想來看你被我拒絕了。”張清歡坐在椅子上說,她遞過來削成很小塊的蘋果,陳宥甯吃不下,搖頭拒絕了,張清歡就自顧自的吃起來,“這件事情就我和單海明知道,其實你就不該來。”
話是對單海明說的,那家夥還在窗口逗鳥,也不知道怎麼了,身子靠在窗台上疲憊得很。
“要論關系我可比你近,論認識的時間我也比你早,怎麼就不該來。”
張清歡嘟着嘴,“反正你别告訴其他人,錢平,谷志航還有崔峋。”
“崔峋能瞞掉,反正過了生日,一時半會他也不會回來,但是錢平那家夥……”
剩下的話陳宥甯都沒聽進去,她腦袋裡來來回回都是那句“過了生日”,已經過了七月一号了嗎?
怎麼這麼快?
她怎麼把崔峋的生日忘了,竟然沒有打電話祝他生日快樂,還有禮物,她還沒給崔峋準備禮物啊。
為什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