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大批量上市了,那年的瓜特别甜,街頭巷尾的人都在說八成打了甜蜜素,甜得不正常。
陳宥甯卻再也吃不到了。
葛慶來半夜推門進去時,瘦骨伶仃的女孩躺在床上緊緊閉着雙眼,懷裡捧着一副紅色絨線手套。
他走過去輕聲呼喚,對方沒有絲毫回應,他又伸手推了推。
老人這才意識到人已經走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莫過于此,他一下沒站穩腳跟踉跄着摔在床邊,接着開始哭,動靜太大引來了在隔壁房間睡覺的陳春香。
“吧嗒”一聲。
燈被打開。
“大半夜又怎麼了?還讓不讓人安生。”
葛慶來沒說話,緊緊握住陳宥甯的手,那雙皮包骨的小手,“走了,丫頭……走了。”
“哎!不能碰。”陳春香大呼小叫起來。
她跑進客廳打開所有的燈,接着打電話通知這個,找那個,沒一會辦後事的人就來了。
他們找出早就準備好的壽衣替女孩換上,家屬同意後又替女孩化了個妝。
粗粗的眉毛,紅彤彤的臉頰,甚至有些瘆人的紅嘴唇。
大家都說這樣才喜慶。死者來了一趟人世間要高高興興地走。
怎麼會喜慶呢?
張清歡想不明白,昨天的陳宥甯還好好的,讓她去咖啡店把信要回來,還說今天要去吃肯德基的冰激淋,怎麼一夜過去就躺在這冷冰冰的棺材裡。
她還沒來得及告别啊。
她最好的朋友,還沒來得及問問她有什麼遺憾,有什麼心願,怎麼就走了。
她不敢置信地蹲在角落裡埋頭痛哭,單海明也匆忙趕來了,他傻乎乎地在門口站了很久。
“張清歡,是假的對嗎?那裡躺着的不是陳宥甯!”
張清歡沒吭聲,她仰着腦袋看着單海明,單海明低頭看着面前這淩亂的身影,她面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嘴唇也被她咬出一道一道血痂。
“别這樣,陳宥甯會難過的。”
他伸手去拉張清歡的手臂。
“單海明你知道嗎?那家咖啡店關門了,老闆跑了,宥甯的那封信我拿不回來了。”
“我再也拿不回來了。”
張清歡沒辦法不哭,她臉頰上的淚痕幹了又濕透,濕透很快又變幹,七月份多熱的天啊,光是站在那兒都會中暑,别說這樣劇烈的情緒波動。
單海明于心不忍,蹲下身子勸道:“張清歡,陳宥甯還沒走,你這樣她會更舍不得離開的……”
話還沒說完,他也止不住地哭起來。
角落裡的兩人哭了好久,耳邊是大人們的說話聲和笑聲,他們好像不會難過。
張清歡覺得他們很吵,耳朵快炸了,她站起身來跑了出去,單海明跟着往外跑,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裡。
後來他們沒有回去。
沒有送陳宥甯最後一程,也沒有吃上所謂的喪宴。
年少的人總是這樣固執,固執的認為沒有親眼見到那個美麗的少女變成一個小小的盒子,那麼她就沒有離開,她隻是去了别的城市,開始了一段新的旅程。
她們終究相遇,到時候講講來時路。
一晃過了好幾年,大家都各自成為想要長大的樣子,單海明考入北京大學,次年,崔峋也考了進去。
當然,一同考進去的還有一個女生。
也是這會單海明才見到傳說中的王若娜,她是個溫柔大方的女孩,留着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笑起來嘴角有淺淺的酒窩。
兩人講起戀愛史,不過就是很俗套的日久深情,在異鄉遇到家鄉的故人,久而久之就走到了一塊。
問起誰追的誰,兩人都笑,王若娜說是她提的。
崔峋坦白說是他先開口告白的。
王若娜說,其實感情很簡單,隻要敢踏出第一步就能成功,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在吓自己,總是在預判不好的結果,可還沒開始,怎麼能給自己下一個否定的結局呢。
崔峋也有問起陳宥甯的姥爺姥爺身體是否健康。
第一次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是在那年暑假,他給陳宥甯打電話邀請她來北京玩,電話是姥爺接的。
年邁的老人啞着嗓子,“哎!哎!”連連歎了幾口氣才說:“宥甯去不了北京了,她走了。”
崔峋當然明白走了是什麼意思,和崔懷清一樣,去了一個特别遙遠的地方。
他想出聲安慰老人,可又想不出能說什麼,到最後隻說了一句請節哀,然後匆忙挂斷電話。
他低頭看着手上的手機開始懊為什麼沒有早早打去電話,為什麼連她生病的事情也不知道。
少年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着,他擡頭看着窗外的星空,月亮皎潔,星星也閃耀,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開始模糊起來,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好像哭了。
他起身給單海明打去電話。
那頭聽聞這件事情并沒有意外,隻是感歎了一句:“峋,太難受了。”
單海明講了很多陳宥甯去世前的事情,其實他知道的也不多,他和張清歡一樣是被姥爺通知去的,可僅僅陪伴了一天,女孩就這樣香消玉損了。
誰也沒想到,人怎麼會脆弱成這樣。
“到最後太疼了,你是沒看見,那個瘦骨伶仃的模樣簡直就是一堆骨頭躺在床上,其實走了也是一種解脫。”單海明歎氣。
崔峋:“你怎麼沒通知我。”話語裡免不了有些埋怨的情緒。
“陳宥甯怕你們難過,特地交代的,她呀……最善良了。”
崔峋沒說話,挂了電話。
他從書桌裡掏出陳宥甯送的平安符看了好久,她确實是個特别好的女孩。
……
單海明留意到對面的崔峋有些走神,用手指叩了叩桌面,崔峋的思緒被拉了回來。
“什麼時候回羅縣,一起聚聚。”
崔峋點頭。
他已經好多年沒有回去,崔懷清去世後他開始排斥羅縣這個城市,那兒先是葬着他的妹妹,而後又葬着大伯,像是巨大的漩渦會吸走親人般。
單海明的話讓他想起是該去祭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