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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蘭堂的擔心完全是多餘,因為艾爾是真的不挑食。準确點來說的話,大概是因為對進食毫無要求,所以也就毫無所謂吧。
在吃完了半個三明治還有半碗粥後,蘭堂說什麼,艾爾也不願意再吃了,反而坐在凳子上,雙手抱胸生着悶氣。
蘭堂對此有些無奈,又不願意過多苛責艾爾,隻能站起身收拾幹淨餐桌,把盤子叉子勺子一股腦扔進洗碗池裡。
把艾爾從凳子上拎起來,一把放在地面上,語氣有些倦怠、聲音發昏地說:“去看會電視吧,艾爾寶貝,我去看會書。”
“你累了嗎?”艾爾倒是沒有再發悶氣,規規矩矩的站直了身體,眼睛眨呀眨,忐忑不安地開口:“你怎麼了?你要死了嗎?”
蘭堂揉了揉艾爾的頭,心想:小孩子的發質就是好,柔軟又不紮手。他帶着倦怠的聲音在艾爾的頭頂響起。
他說:“你在想什麼?我隻是沒睡太多,我還不會死。去看電視吧,寶貝,難道你想來個午安吻嗎?”
“不要。”
艾爾搖搖頭,見蘭堂真的沒有事情,這才放下心坐在沙發上繼續看他的動畫片。
被拒絕的蘭堂也不氣餒,從儲物櫃的格子裡抽出一本詩集,坐在壁爐前給自己嚴嚴實實的蓋好毯子,這才慢慢的翻讀着。
耳邊是叽叽喳喳卻不顯得吵鬧的動畫片聲,眼前的溫暖的火光下動人心弦的文字,而自己正置身在一處無比溫暖的詩歌中。
簡潔明了的文字是那麼的獨特,将孤寂的自己包圍,蘭堂突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這是不同于他第一次念出未知的詩歌時所伴随的幸福感,而是确切的知道自己此刻不再孤單的滿足感。
【我與你的靈魂是如此的契合,愛與恨、黑與白、深與淺都無法阻攔你生命裡幽深不絕的藍,渴望是無法否認的證據确鑿,能夠抵擋世間對我的所有不公和所有的薄涼與死寂。】
【你說想成為一片無人尋迹的海,我卻想墜入永恒靜止的藍,傲慢令我時常清醒——】
蘭堂突然覺得沒意思,摩擦過書封上的這一行文字,莫名有些心悸,再反應過來時,手中早已空無一物,而壁爐的火光卻是越加豔麗。
“啊……又要重新買一本了。”蘭堂是這麼說着,可語氣裡卻不見任何可惜,他閉上眼,小聲嘟囔了一句:“午安,艾爾。”
艾爾的聲音穿過層層疊疊的動畫噪音,是如此清晰又明了的在蘭堂耳邊響起,隻聽見他說:“希望你能做個好夢。”
蘭堂的夢裡是一片虛無,就像他的過往那樣的空白。隻是短暫的得到了靈魂的祥和與慰藉。回憶就像綿軟冰涼的藍莓冰糕,甜膩卻又誘人沉淪,十八歲清醒在鐳鉑街的那個清晨,溫熱的陽光撒在臉上,底下卻是足以灼傷人的熱烈,可他卻是那麼冷。
他想他這一次是真的看見了,神聖璀璨的金發下是模糊不清的面龐,明明看不見任何的色彩,卻能看見那雙通透到隻剩下悲戚絕望的眼眸。
那算什麼?蘭堂站在雨中,隻想等待雨後天晴的天空再一次綻放出悠遠的色彩,隻可惜,這場雨下的太久了,久到他的血肉模糊,也久到他再一次忘記對方眼裡的憂愁。
【你靈魂的色彩因我而褪色,明媚的天空不再燦爛輝煌,陰霾成了你固有色彩。】
【從前你厭惡冬季,因為荒蕪的灰白會獨占天地。雪悄無聲息的落,而你卻孤獨站在寒烈淩風中,吟唱着悲歌接受不再具象的離别。】
【我似乎格外适合流浪,方圓幾裡的村落因我的到來而變得血色一片人迹空空,聲音刹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世界瞬間陷入寂靜,紛紛揚揚的雪遮擋了我的視野,消融于無形的雪落在你的肩頭。你說還愛着我,卻不肯再為我前行。】
【灰白的天際被刺穿,一切的一切都走向離别的終點。你溫柔的近似假象的口吻、冷淡如神明的神情,毫不見難過的悲傷語氣說着問心無愧的話語,我不恨你,隻聽你說——蘭波,别再為我。】
蘭堂無端的想要落淚,站在雪中的他,早已成了一粒沒有具體形象的雪花,沉浸在冰雪當中,是那籍籍無名的其一,躲不過烈陽的消融,也無人知曉吟唱的悲歌。
遠方的山脈有着溫暖的火光,往前走就能得到逃離冬季的愁苦,渺小的雪花也能濺起希望的火星。短暫而又美麗的月亮是否能解開記憶中的時間?
讓他的時間向前走吧,蘭堂隻想虔誠的祈禱,讓他别再因為停滞不前的時間而絕望的想要焚燒自我,又因污濁複燃的灰燼而浴火重生,等待黎明的夜晚是愁苦麻木的,眼前跳動的火光毫無溫度,空虛的火焰在内心深處燃燒着,孤獨如滾滾狼煙在蔓延着。
……
蘭堂的心聲對于艾爾來說,是不可窺探的秘密。也是無法穿透的薄霧,柔軟卻又無比堅固。
艾爾看不懂蘭堂,也沒必要看懂蘭堂。所以此刻,在叽叽喳喳的噪音裡,蘭堂悲哀的情緒是那麼的明顯,快要将艾爾所淹沒了。
難道他給的不是關于美好的祝福嗎?艾爾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精神海中,屬于蘭堂的精神力像是昨日死去的枯萎殘葉,被時間遺留在昨日。
随手摁下暫停按鈕,艾爾跳下沙發,屋内的溫度真的太熱了,穿得過于厚實導緻身上黏黏膩膩的,緊貼着後背的汗巾已經變得溫熱。
将棉鞋踢到一邊,艾爾踩着柔軟的棉襪,越靠近壁爐,越能感受到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炎熱。艾爾有些敬佩的想着:也不知道蘭堂是如何忍受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