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舒北貝。
舒北貝眼神縮了縮,縮回手,有些局促。她本人似乎也很意外這件事的發生。
“除了你,不能被别人聽到。”
所以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她心中警鈴大作,手下意識就動了。在她耳中,這委實過于響亮,她無法分辨休息室外是否可以聽到。
“我會賠你。”她很是不好意思。
“不用。”傅南京将破碎的筆記本移到書桌一側,“你等我一下。”
他開門出去,沒多久拿過來另一台筆記本和一副入耳式耳機。
再次鎖上門,他打開筆記本,插上耳機,指着屏幕右下圖标,“這台筆記本一向是不聯網的,你可以放心。”
耳機線不長,他将其中一隻耳遞給舒北貝後,把唯一一把椅子拉到她身後,自己屈膝弓下背。
确認無誤,他點開音頻。
中年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是覺得這次機會不錯,所以才——”
起頭有些突兀,似乎是半道被人錄下的。
而男人的聲音,傅南京一點也不陌生,因為正是傅氏的高管,他父親曾經的左膀右臂:嚴康健。
隻是他這裡的聲音比平時聽到的,要謙卑得多。
“我知道,确實是我欠考慮了,但舒總您放心,股東大會還有半個月,我還有不少機會。”
“是是是,我知道了。”
“媽的!”嚴康健恭敬挂斷電話後,開始罵娘,音量提升了一個度,“這舒家有病吧?!這事分明是她鐘敏要做,安在我頭上,事情不順又得我背鍋。兩夫妻一個整天造自己女兒的謠,一個唯恐自己女婿公司不亂,還真是絕配!那傅明實也真是沒腦子,被人釣了塊胡蘿蔔,就心甘情願當馬前卒。他也不想想,公司真到了他手上,和到舒為民手裡有什麼區别?”
“他怎麼會知道?他又不知道你是舒為民的人。”中年女人的聲音響起,“我也是真想不通,咱本來也算好好的,你沒事和舒為民扯在一起幹嘛?連我都得天天給那何巧月賠笑讨好,上次陳琳出差錯,她差點就懷疑我了,我是費了老大勁才又哄回來。”
“你還說?何巧月本來是最好對付的,結果那麼簡單一件事,你拖了那麼久,最後還搞成那樣,要是做成了,我們現在不就主動多了?還需要搞那些雞零狗碎的東西?”
“那也不能怪我吧?不還是那舒家自己的問題?要是沒有那個舒北貝,事情早辦成了。他們兩夫妻那麼會指使人,結果連自己的女兒都管不好,啧~”
“算了,事到如今也别糾結前面的事了。我現在擔心的隻有小傅總那個能源車項目,進展太快了,實在棘手,要是失敗還好說,能再拖個一年半載的,若是成功,這次股東大會就是我和傅明實最後的機會了。幸虧他和老傅總不一樣,是個求穩求全的。”
“他自認為你和舒總都站在他那邊,傅明實根本推不翻他的總裁寶座,為什麼要急?到底還是個年輕人……”女人語氣揶揄。
“你少在我面前提這三個字,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麼。”
嚴康健不知被戳到什麼痛點,頗為惱怒,很快摔門而出。
“呵,老東西,提了又怎樣?别以為我不知道,你肯定有把柄在舒為民手上,要不然你會這麼聽他的話?我跟着你給人做狗,還不許讓我舒坦點了?”
……
音頻至此結束,傅南京的眉頭卻已然皺起,久久沒有言語。
因為舒北貝的離婚請求,陰差陽錯,他早就做好舒氏反目的準備,這裡面說到的事,對他造成的實際麻煩并沒有嚴康健以為的那麼大。
他情緒低落,隻是突然想起了父親曾經對他說的一句話:“别把人心都想的那麼好,也别把自己當聖人。”
事實正在一次次證明,父親是對的。自己的親叔叔,和父親一起并肩奮鬥二十多年的嚴叔叔,總是和善請他喝茶的嶽父舒為民,實際正在背後聯起手來準備對付他。
而他,也正如莊肅所說,變得和父親越來越像。
所以他才一直抗拒踏入這個世界,運籌帷幄的成功,一線生機的賭局,誠然會讓他産生戰栗的欲罷不能的快感,但背後的代價卻是他不想承受的。
“南京,南京,答應我,一定不要變成你爸爸那樣,好嗎?……”母親臨死前那雙哀傷卻又略帶瘋狂意味的眼,消瘦蜷曲的手,隔着無數虛空再度攫住他,讓他一時如墜冰窟,呼吸艱難。
忽然,一隻手再度映入眼簾,這次卻沒有暴力砸在筆記本上,而是伸過來,按平他的眉頭。
他擡眼看向舒北貝,她的眼瞳仍舊是平靜安然的,如山間的平湖,清澈無邪。
見他不再皺眉,舒北貝收回手,起身将椅子讓出,“你坐。”
之後又在自己的連帽衫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一顆蜂蜜柚子味的奶糖,“你吃。”
傅南京認得這種奶糖,莊嚴喜歡吃,車上常放,卻是沒想到舒北貝還會打包。
他瞥一眼她鼓鼓囊囊的口袋,接過來,“謝謝。”
“這裡面提到的事,你好像都不生氣。他們以前,一直是這麼對你嗎?”他說的是舒為民鐘敏夫婦,鐘敏多次借女兒設局,不顧她的名聲,而舒為民如果真支持傅明實成功上位,舒北貝就是明明白白的棄子。兩人都不曾考慮過她的将來。
與她的遭遇比起來,傅南京甚至覺得自己有些矯情。
舒北貝卻歪了歪頭,清澈的眸子透出實誠的困惑:“生氣什麼?這裡面說了什麼?能離婚嗎?”
她掏兜給自己也剝了一顆奶糖,呱唧呱唧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