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給人吃的,還是給狗吃的,但這會兒好歹是幹淨的。
他想了下,八九個人出來奔波一個月,都是從老家帶來的幹糧米面,甚少在外頭買東西吃,骨頭又沒那麼貴,更何況剔了肉的淨骨頭。
熬成熱滾滾的湯,每人都能分一碗,也算沾些葷腥,不至于虧待了。
趙連興笑問道:“李兄,這骨頭怎麼賣的,我買兩根。”
李屠戶順着他目光看過去,這骨頭剔了肉,是留給家裡看門狗的,但對方開了口,他也不吝啬,走去從籃子裡揀了兩根大的,遞給趙連興:“什麼買不買的,拿去便是。”
趙連興接過,連忙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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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正當頭頂,是冬日少見的暖陽,許多人在背風處曬暖閑聊。
鎮子西邊邊沿有一處廢棄敗落的宅子,最外面的土牆隻剩了半截,到處都是枯黃雜草與落葉。
屋内橫梁都腐爛了,隻有幾根朽木支撐着,連乞丐也不敢睡到裡面去,隻依着半截土牆,在裡面牆角搭了個小小的窩棚。
土牆外倒是有一片稍寬的空地,有些灰燼散亂在地面,乞丐有時會燒火取暖。
眼下空地停放着好幾輛驢車騾車,正是趙連興一行人。
兩個做飯的漢子搭竈架鍋燒柴,先把骨頭添水急火煮上,又搭起另一口小竈,切了一盆蘿蔔和一盆白菜。
待骨頭鍋裡的水燒開後,架了大籠屜在上頭,熱起糙面餅子和糙面饅頭。
蘿蔔白菜是才不久買的,之前從老家出發時,帶了這兩樣鮮蔬,隻是要載貨,騰不出太多地兒,隻帶了足夠五六天吃的。
這兩樣東西便宜,誰家過冬都得備,種的也多,随走随買便是,更何況又不是天天都吃,他們還帶了不少幹菜。
油也用小罐帶了些,隻是今天早上吃了現買的馄饨面條,還有骨頭湯,夥夫沒有用油炒菜,從正在燒的骨頭湯中舀了些葷湯來熬煮。
裴有瓦幾人在拾掇空地上的雜亂枯草,用鐮刀割了,抖抖灰塵堆在一旁,正好用來燒火。
沒一陣功夫,他五六個人就把周圍弄幹淨,他們落腳的這一片,再看不見雜草和落葉。
乞丐聞見飯香味,忍不住從半截土牆裡面探出腦袋。
趙連興瞥見,随手扔了塊糙米餅過去。
老乞丐眼疾手快,立時就接住,他亂糟糟,一身邋遢,也有味道,幸好隔着土牆,現下沒有風,牆角他搭的窩棚離做飯這邊也有一截距離。
骨頭湯要炖好,得一陣工夫。
菜煮好,餅子饅頭也熱了,九個漢子便先悶頭吃飯。
若放在前幾天,吃完飯不過略歇一歇,便又要起身去吆喝叫賣,但已經到了雲濟鎮,這一程算到了頭。
今天又是第一天,上午生意也不錯,趙連興便讓等着骨頭湯炖好的工夫多歇一歇。
其他人都很高興。
這裡偏僻些,離最近的街道要走一段,還得拐個彎,平時經過的人少,又有些乞丐或流民占據地盤,不過他們人多,又全是壯年莊稼漢,自然不懼。
“連興哥,晚上還是住去年那家?”王樁子聊起閑話,時不時看一眼正在炖湯的大鍋。
“嗯,待會兒路過,我先進去問問價。”趙連興給自己倒了碗熱茶,捧着茶碗,眯起眼睛看了看天。
晌午有太陽暖和些,但如今已經十一月底,快進臘月了,夜裡苦寒,在外頭露宿容易凍着,還是花點錢,去客棧裡住大通鋪。
隻要生意好,賣得快,不過住三兩晚而已。
隻是在客棧住,他們人多,買着吃費錢,去年便是像這樣,白天兩頓飯都是找片空地自己做,夜裡拉着車馬去客棧歇下。
客棧夜裡大門緊閉,又有高牆,稍微值錢的幹貨藥材搬進房裡,不用擔心貨物被順走。
骨頭湯咕嘟咕嘟作響,香味漸漸出來。
等一碗熱騰騰的肉湯分到手裡後,所有人都顧不上說話,眯着眼邊吹邊喝,實在是這一路奔波少有的惬意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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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雲濟鎮待了三天兩晚,五輛闆車徹底空了,柴火賣得最快,山貨雜物隻出手了一半,趙連興算算日子,沒有再在雲濟鎮停留。
見車輛空置,他帶着驢隊往風燈街采買了一百五十個燈籠。
往回走依舊會途經許多村莊,鄉下也有家境殷實的莊戶,無論山貨還是燈籠,就和來時一樣,進村裡轉轉,也能售賣一些。
雲濟鎮的燈籠在當地小有名氣,這些燈籠有一百個是普通的紙糊燈籠,五十個是花燈彩燈。
他買的多,價錢比市價要低些,倒賣能賺一點,但淨利不多。
下午,不見了太陽,天色陰沉沉的,北風也刮起來。
從離雲濟鎮最近的一個村莊出來後,已經申時過半。
沿着官道一直走,到一處岔路口,打頭的趙連興牽着騾子再次拐了彎,後面的人自然跟上。
一群男人趕路,腳程快慢不用說,兩刻鐘多就看見前頭陸陸續續出現幾戶人家,再往深裡走,便是一處村落。
趙連興在外跑慣了,又細心,這一路的鎮子村莊,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這第二個村子叫大柳村,他好幾年前來過一次。
冬日各種活計不多,鄉下人都閑,聽見來了叫賣的,盡管外頭吹風,大人小孩都出來湊熱鬧。
很多人圍住驢隊,這個看看那個摸摸,也有要買東西的。
該稱斤稱斤,該卸貨卸貨,收錢的主要是趙連興,他顧不過來時,趙連旺便接過手。
裴有瓦打開一筐大棗和一筐枸杞給幾個老太太老夫郎看,順勢也盯着旁邊闆車上的貨物。
其他人也如此,他們幾個跟着趙連興跑了好幾年,吃過些虧,已經習慣留神。
小孩亂跑,在人縫裡擠來擠去。
有個戴抹額的老夫郎讓給他稱一斤幹棗,裴有瓦轉頭喊道:“連旺,拿稱過來。”
“馬上,我先稱完這個。”趙連旺應一聲,稱完了連忙走來。
一群小孩最後面,裴有瓦随意掃過,卻發現有個眼熟的,心中詫異。
待細看一眼,發現那個面黃肌瘦、怯生生的七八歲小孩正是那天早上在雲濟鎮遇到的。
原來他家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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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夏獨自站在小孩堆後面,眼巴巴從縫隙裡看見堆滿闆車的燈籠。
紅色黃色青色淡紫色,鮮豔極了,他目光被彩燈吸引,随着其他小孩一起挪動,卻總擠不進前去。
拉他一起來玩的隔壁小杏兒已經忘了他,正圍着車看。
“小孩,别亂戳。”有個臉黑的漢子出了聲,不讓一群小孩用手指戳燈籠。
長夏聽見,再不敢上前,隻敢站遠了看。
風很冷,吹得臉疼耳朵疼,他伸手捂住涼涼的耳朵,又搓了搓,瘦巴巴的手指上長了幾個凍瘡,紅彤彤又腫。
他衣裳全是補丁,偏大的鞋子也不合腳,穿得單薄,耐不住冷風吹,就小跑着回家去了。
家裡也冷,但和姐姐弟弟縮在炕上裹着被子會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