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瞧着不怎麼高,比不上他們家曜小子,才五歲,那一身肉,個頭也不小。
窦金花心裡琢磨着,又一想,裴曜在這個年齡的小孩中,也确是高的。
吃不飽的小孩,瘦瘦矮矮也常見。
她話不怎麼多,沉默一會兒,又轉頭去問裴有瓦:“叫什麼來着?”
裴有瓦開口:“長夏,長短的長,夏天的那個夏。”
他也不識字,寫婚書的時候聽見江家人這麼說,就記下了。
陳知燒好熱水,連忙添了茶,一轉眼看見長夏,給摻了碗溫水遞過去。
長夏伸出瘦巴巴的小手接過,在幾個人的注視下,喝水都戰戰兢兢的,差點嗆住。
這麼大個孩子,見都沒見過,突然就成了他們家的。
真是人說的,打了個措手不及。
陳知忍不住瞪了一眼裴有瓦。
竈房就在堂屋外,夜裡安靜,剛才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既然帶了回來,婚書都寫了,他一時有些無措,也埋怨裴有瓦這麼大的事在外頭自己就拍了闆,但還是朝長夏招招手:“來,外頭冷,進屋裡暖和暖和,你也泡泡腳,别的,等明天起了再說。”
“聽你阿爹的。”裴有瓦沖他揚了揚下巴,自己坐在堂屋跟老爹老娘閑聊。
西屋燒了炕,确實比堂屋暖和。
長夏很拘謹,捧着手裡的水碗不敢亂動,陳知拿了屋裡的蠟燭,在外頭油燈上點亮,複又進來。
他舉着燭火,仔細打量了一會兒長夏,又摸摸長夏身上衣裳薄厚,探探後脖子,摸了摸手。
舊衣裳還算厚,脖子往下有些溫熱,補丁打的倒是細緻,顯然用了心。
摸到幹裂粗糙,長了硬疙瘩凍瘡的細瘦小手後,他心下歎息,沒說什麼,讓長夏坐在炕沿,自己去竈房舀水。
炕上睡了個人,拱起一團,腦袋也鑽進被窩裡。
長夏把水碗放在炕沿,随後兩手一撐,坐上較高的炕。
炕是暖的,他低頭瞅一會兒,手又放在炕沿,小心感受那一份熱意。
陳知端了一盆水進來,拉過一條高闆凳,正好把木盆放在上面。
平時裴曜就這麼洗,長夏大一點,但腳也夠不到地上。
長夏泡進溫熱的水裡,沒多久就暖了過來。
陳知打開大木櫃子,從裡面抱出一條棉被,擱在炕上後,他想了下,又轉身翻出一條較小的棉被。
在炕上鋪開,見夠長夏蓋的,便鎖好櫃門。
裴曜睡相很不好,如今還跟他蓋一條被子,夜裡兒子蹬被他好知道。
小棉被是他去年用舊被改的,原本想着過一兩年,裴曜大一點後,有條自個兒的被子。
罷了罷了,先這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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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夏睡在土炕最右側,自己蓋了一條被子。
是塞滿棉花的棉被,壓在身上壓在胸口,很踏實。
長久以來睡的都是冷炕,很少有一進被窩就熱乎乎的日子,胸腔裡有一股說不清的情緒,他張着嘴無聲喘氣。
腳丫子是熱的,剛才洗了臉洗了手,手也熱。
恍恍惚惚時,他嗅到絲絲熱融融的香氣,卻來不及尋找,眼皮沉得睜都睜不開,一忽兒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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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油燈滅了,西屋蠟燭還在燃燒。
裴有瓦泡了腳,一身都舒坦起來。
陳知轉頭看了眼睡着的長夏,呼吸都是沉的,顯然累壞了。
他這才低聲詢問:“我給你帶的那二兩銀子……”
裴有瓦剛脫掉外衣,聞言壓低嗓子說:“給了他家二兩五錢,五錢是我問連興哥借的。”
“錢就不說了,都花了,這麼大的事,你就自己做了主。”陳知埋怨道。
裴有瓦低聲辯解道:“離得這麼遠,哪來得及商量,也是正巧遇上了。”
他頓一頓,又說:“家裡這個樣,一年攢些錢,也不敢亂動,往後過個十年,裴曜長大要說親,那時爹娘年紀也大了,有個小病小災的,都要錢,就咱們這點家底,誰知道那時候是個什麼樣。”
“這二兩五錢攢的不容易,可也比說親、下聘、辦酒這些便宜,連回門禮都不用買。”
裴有瓦輕聲歎口氣,說:“有個童養媳,等曜兒大了,十六七就能成親,什麼都不耽誤。”
也确實是這個理,陳知琢磨了一會兒,末了同樣歎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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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不是村裡有名的富戶,先前不提,這幾年漸漸好了,冬天柴火足夠使,也買得起棉花做冬衣。
雖然過日子同樣要精打細算,但比起江家的窮困潦倒,還是強一些的。
裴有瓦今年已經二十九,陳知比他小兩歲,是他二十二歲那年娶的。
陳知是個夫郎,生養本就不如女人容易些,成親兩年才有身孕。
頭一胎便生了裴曜,養得還算不錯,隻是前年滑了一胎,今年身體才養好些。
裴家人丁稀薄,從他爺爺到他,三代都隻有一個男丁撐家。
早年家裡窮,娶不上媳婦,熬成個光棍,總有些人當面笑話他,連他爹娘一起,受了不少窩囊氣。
灣兒村姓裴的占了一半,他家人丁少,但村裡本家親戚還是有一些的,也都來往着,除了被笑話幾句,倒沒受什麼欺負。
隻是沒有親近的叔伯兄弟,又窮,到底疏遠些。
後來沾着他老娘那邊的關系,他冬閑時跟着趙連興去跑商,平時也勤快,種地挖藥材,打柴打漁,一有空也會去鎮上碼頭找找活計。
攢下錢娶了夫郎後,日子才逐漸順了心。
他遭過恥笑,不想兒子長大了也這樣。
如今早早給兒子尋下個童養媳,裴有瓦心中很是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