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的那頭毛驢老了,不再跑遠路,平時隻在家裡拉草拉磨。
這頭是前年買的,正值壯年。
驢蹄啪嗒啪嗒遠去。
陳知提着竹籃也出了門,打算到楊家坐坐,順便喊上趙琴一起去隔壁村買豆腐。
院子裡,裴曜拿了草鞋耙子,坐在屋檐陰涼處打草鞋。
他長得快,走路又多,難免費鞋。
如今夏初,早就能穿草鞋了,布鞋他不會縫制,打草鞋的手藝倒是有。
長夏在竈房刷鍋洗碗筷,又将豬食煮上。
出來抱柴看見堂屋屋檐下的裴曜,他沒有任何停頓,腳步匆匆進竈房燒火。
裴曜年少,雖然性子不沉穩,可一旦坐下來幹他喜歡的活計,手又穩又巧,心思也細,編出來的草鞋細緻又舒服,有時還會拿去鎮上賣。
除此之外,他還會刻木雕、糊風筝。
雕刻不了大的物件,隻是些可以在手裡把玩的小東西。
前兩年陳知總罵他不務正業,不知道從哪兒弄塊木頭瞎琢磨,搞得衣服上都是木屑。
後來裴曜削削刻刻,瞞着家裡人往鎮上跑了一趟,竟把那幾個上了一點顔色,打磨光滑的小木雀小木鵝賣了出去,帶回将近一百個銅闆。
自那以後,他再琢磨那些小東西,裴家人都不說什麼了。
豬食煮好後,長夏拎起沉甸甸的木桶往後院走。
裴曜擡頭看他一眼,很快又低頭,專注手裡的活。
長夏沒看見,自顧自穿過夾道,進了後院喂豬。
今年養了三頭母豬,其中一頭留着配種下豬仔,另外兩頭養到年底,一頭賣去鎮上,一頭留着自家殺着吃。
豬圈用石頭砌得整齊結實,圈牆也足夠高,防着豬跑出來。
裴家房子是前兩年新蓋的,就連豬圈都砌的不錯。
豬圈地面用些零碎青石闆鋪平了,打掃收拾更方便,天冷時鋪些稻草就好。
不像以前的土面,常常被豬尿或水弄得泥濘。
長夏喂了豬,又給雞鴨剁了草,換了水,這才從後院出來。
見窦金花坐在院裡打算洗衣裳,裴曜給她拎了兩桶水來,長夏連忙挽起袖子:“阿奶,我來。”
窦金花雖然六十有一,但精神好,幹慣了活,力氣還是有一把的。
她搗洗,長夏幫着搓一搓,又在清水裡透幹淨野澡珠的白沫。
夏天衣裳薄,隻有她和裴竈安兩身,很快就洗淨晾在木架上。
裴竈安蹲在牆根,眯着眼抽了一鍋煙,眼尾是細密的褶皺,比起十年前,他同樣老了許多。
抽完磕了磕煙鍋子,他起身将院裡的柴火歸攏好。
裴家的房子是新的,才住進來兩年。
原先的茅草屋被推倒,蓋起了頗闊氣的青瓦房。
三間青瓦房,東西屋連着中間的堂屋,前面是東西廂房,竈房雜屋也都有,一應俱全。
後院和村裡其他人家一樣,用來養牲口家禽。
自從新房蓋起來後,其他人不說,裴竈安最為感慨,就是死了也沒什麼遺憾了。
他一輩子都盼着能住上瓦片房,給兒子取名有瓦也是這個心思,盼了這麼多年,到老總算了了這個願。
因是一輩子的心願,裴竈安對新房的裡裡外外都無比上心,經常掃掃這裡擦擦那裡,院裡稍微有點落葉草枝就掃淨,愛惜極了。
蓋房的時候考慮到長夏和裴曜大了,兩邊廂房自然少不了。
或許一輩子就蓋這麼一次房,還要傳幾代,裴有瓦沒有糊弄,到處都考慮周全,因此花了不少錢。
鄉下木材多,取材方便,即便這樣,也花了三十五兩左右,在村裡都算多的。
錢沒白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家蓋得講究整齊。
裴有瓦和陳知都不願欠債,原本還要給院裡鋪青石闆,也要打井,但手裡錢不夠了,若都花出去,日子就緊巴巴,因此這幾件事緩了下來。
這兩年長夏和裴曜都長大了,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
他家沒有小孩張嘴隻吃飯,兩個老人身闆精神都不錯。
家裡滿打滿算,足足有四個壯勞力,伺候十畝莊稼不再話下,平時賣賣藥材做做工,漸漸又積攢了一些錢。
洗完衣裳,暫時沒有别的活,長夏回屋歇息。
他住在西廂房,對面東廂房是裴曜。
剛喝一口水,就聽見外頭楊豐年的聲音:“裴曜,走,去山上打鳥。”
楊豐年和裴曜同齡,都是十六歲的年紀。
他沒有裴曜那麼高,但身量也不差,胳膊長腿長,瘦臉,一雙眼睛不大不小,見人就是三分笑,眉眼間有幾分青澀,少年氣十足。
裴曜草鞋不打了,用石頭壓着草條,拿起彈弓就走,顯然也手癢了。
他倆剛走出院門,遇到同樣往山上走的裴成。
隻是裴成一臉心虛,懷裡也不知揣了什麼,一個勁兒掩飾。
門裡突然出來兩個人,裴曜和楊豐年還沒怎麼樣,他先有些慌亂。
“成子,藏了什麼?”楊豐年一眼識破,笑嘻嘻湊近,勾住裴成脖子不讓走。
雖然平時在一塊兒耍,但裴成和他倆不是最要好的。
眼下被攔住,裴成做賊一般往兩旁望了望,嘿嘿一聲,擠眉弄眼的,随後他鬼鬼祟祟從懷裡掏出本薄薄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