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冬樾沒去查證。
不是因為有多相信岑母,也不是因為不信岑父,而是他累了。
今天之前,他雖說感覺不到岑父有多愛他這個兒子,但表面功夫做了十八年,岑父和他也早已經習慣這種虛情假意的相處方式。
真的撕破臉時,他隻覺得早該如此。
但岑母也出軌了這事,他是真的萬萬沒想到。
岑母出身書香門第,對他一向嚴厲,把他養得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他隻當這種嚴厲是母親表達愛的方式。
結果還真出乎意料。
岑冬樾一直想不通,假象下的真相哪怕再不堪,怎麼會是這樣?
直到坐在教學樓天台邊緣吹着風,他忽然想明白了。
岑父不愛岑母,岑父對他的表面功夫,一是為了糊弄外人,二是為了糊弄爺爺;岑母也不愛岑父,岑母對他的嚴厲,隻是為了岑家能順利到他手裡,他以後能幫襯外祖家。
他都明白了,他就是個工具人。
可他接受不了。
他的一生,憑什麼要因為兩個人的私心,從出生開始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一身的力氣隻想反抗,但要怎麼反抗?
他不知道。
被現實逼急了的人,像隻無頭蒼蠅,最後把自己撞在了懸崖邊上。
日頭減弱,徐徐涼風撲面而來,腳底下放學的喧鬧聲四散,岑冬樾閉上眼,隻覺得如雷的心跳聲在高空上越發清晰。
一聲突如其來的——
“喂?”
他睜開眼,順着聲音望去。
原本放在樓道,被他和夏成熠用來交換筆記的書桌,為了爬上外牆被他搬到了天台邊緣的牆邊,此時桌上正站在一個少女。
距離他三米開外,校服外套紮在腰上的馬尾少女,穿着短袖露出的光潔手臂,手肘支在他坐着的天台邊緣,一臉好奇地往外望着。
像是全然察覺不到他的喪氣,夏成熠側頭問:“同學,上頭的風景好看嗎?”
岑冬樾轉頭望向遠處,木着臉點點頭。
“好看啊?”夏成熠拖長語氣,忽然提醒道:“同學,你要不要坐進來點?你現在坐的位置是建築的外保溫層,那裡可支撐不了你的體重!”
可他一點都不想動,哪怕自己會掉下去。
這不本來就是他坐在這裡的初衷嗎?
主動跳下去和被動掉下去,對現在的他來說,也沒什麼區别。
可是耳邊突然傳來一聲用力的“诶——”,轉頭一看,他差點沒被夏成熠的舉動吓死。
因為她正雙手撐牆往上蹦。
“你……”
生怕吓到夏成熠,他剩下的半段話隻能往肚子咽。
看着又細又白的胳臂,支撐着少女搖晃不停的身體,岑冬樾隻覺得自己的心跳,比剛坐上天台時跳得還快上幾分。
不像他是一點點挪動過來的,少女膽子比他大多了。
單邊膝蓋跪在天台邊緣上,夏成熠的另一隻腳踩在手掌旁,身體往外一移,一隻腳踩穩了,另一隻腳立馬跟上,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他膽顫心驚。
最後,她成功站在了天台邊緣。
“你要幹什麼?”
剛才未說出口的話,因為夏成熠的緩步靠近,說了出來。
夏成熠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恐懼,而是蹲在他身側,歪着頭解釋:“你不是不信嗎?我上來示範給你看。”
剛說完,一隻腳就踩在了牆壁外側,吓得他立馬撐起身子往裡挪了挪,還不忘回應她說:“我信,我真的信,你别踩了!”
見岑冬樾乖乖往後坐,夏成熠挑眉笑笑,扶在他的肩膀坐下,目光望向遠處那一片日落昏黃。
“你說得對,确實挺好看!”
就這樣,二人肩并肩坐着,吹着涼風,齊齊看着天邊那枚紅如腌透了的鹹蛋黃,在雲層中下落,陽光在墜落時變深。
夏成熠突然出聲:“同學,看日落上哪兒不能看呢?非得在這兒看?”
“你不懂。”
“我不懂不是很正常嗎?畢竟世間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或許你能和我說說?”
夏成熠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夏成熠。
坦誠得讓他無法拒絕。
岑冬樾長呼一口氣,每句話前言不搭後語,“出事了,我是家裡的工具人,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少女雙腿在空中晃動着,像是忘了自己身處八樓的天台邊緣,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她自己不在乎,旁人看來極其恐怖的松快。
她問道:“你的‘出事了’,是指父母都沒了,你上不了學了?”
“不是這個。”他苦笑着搖搖頭,“我的人生,徹底被毀了。”
夏成熠伸了個懶腰,搖搖晃晃站起,朝他伸出手,越來越弱的陽光打在她身後,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因為逆着光,因為她依舊看向遠處。
就連她說話的語氣,他也聽不懂。
隻覺得她真好看。
而她說的那句話,他記了很久很久。
——“能毀掉你人生的,從來隻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