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月黑風高夜,密潛他府時。
季從舟将王家的布局牢牢記在心裡,輕車熟路地便溜進了府邸。
王家雖在朔北城深耕多年,是一等的清流之家,但畢竟族中無人入仕,對府邸的布防巡查并沒到密不透風的地步。
季從舟觀察片刻,足夠摸清王家的換防情況。目的之一既已達成,季從舟毫不耽擱,避開王家的仆役,按照春枝的指引,輕而易舉地摸到郡主居住的院落。
出乎意料的,這座院落并沒有被正兒八經地看守住,門口隻守了兩個婆子,看上去毫無威脅。
季從舟心下狐疑,翻進院子打算探一探究竟。院内隻有一間屋子仍然燈火通明,季從舟不作他想,貼着窗藏好,從窗縫中往裡看。
貴妃榻對窗放置,一位女子斜倚在榻上,一手撐着額角假寐,另一隻手搭在隆起的腹部上,虛握着一張繡棚,像是在做女紅。
——正是季從舟到朔北城第一日誤認為是堂姐的那個人。
屋内響起清淺的腳步聲。
丫鬟悄聲吹滅幾支燈燭,拿着薄毯走到走過來,輕手輕腳地答到女子的身上,想讓她睡得更舒适些。
誰料毯子一搭上來,女子登時驚醒了。
“夫人……”丫鬟忙彎身扶她,“時辰不早了,我伺候您就寝吧?”
女子摁了摁額角,聲音因為剛醒而有些沙啞:“幾時了?”
“亥時三刻了。”
女子搖搖頭,示意丫鬟倒杯水來:“我再等等。”
“二公子興許是在忙,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丫鬟心疼主子,勸道,“要不您先歇着?您身子重,二公子看到您這幅模樣定是要心疼的。”
“就是要他心疼,他心疼,我們才有好日子過。”女子有些倦怠地道。
“夫人怎能這般灰心?”丫鬟道,“二公子對您一向愛重,當初頂着壓力迎您入府,幾年來更是一心一意地對您。那位郡主,空有正妻的位置,哪有您一半的體面?”
“休要胡說。”女子輕斥。
“奴婢說的是事實,府中誰不知道您才是二公子的心頭寶?”丫鬟與有榮焉地道,“二公子為了讨您的歡心,可是将西院的正房都給您了呢。眼下啊,您也就是差那一個虛無缥缈的名頭而已。”
“偏偏就是那個‘名頭’,是我無論如何都肖想不及的……”女子落寞地垂下眼。
“夫人别傷神了。”丫鬟蹲下身,好生勸慰道,“二公子都已經将那人囚到秋水苑了,休了她不過是旦夕之間的事。您如今好好養胎,來日誕下二公子的長子,到時既有孩子,又有二公子的愛重,待正妻的位置騰出來,舍您其誰呢?”
“那可是晉王府唯一的郡主……”女子苦澀地搖頭。
丫鬟不以為然:“郡主又如何?這麼些年,也沒瞧着晉王來給他撐腰。聽說當初先晉王要二公子發誓不會納新人,可後來二公子執意将您迎進府,也沒見晉王做聲。您就放寬心,好好養胎,這才是最要緊的事。”
“你不懂,”女子情緒愈發低落,“連郡主都能淪落到這個地步,我們又能得意幾時?我們除了仰仗他的寵愛,沒有任何依靠。但男人的寵愛就是鏡花水月,哪能當真?”
主仆兩個說着話,一室的愁雲慘淡。
季從舟得了秋水苑的信息,沒再聽下去,徑直去往這處囚禁之所。
秋水苑在府中西北角,是極偏僻且人煙罕至的地方。
然而就是這處輕易不會有人踏足的地方,如今被裡三層外三層地重重圍住,相較于府内其他地方,防備稱得上十足的滴水不露了。
不知情的,還以為這處藏着王家的機密寶藏。
像方才一樣明目張膽地進去是行不通了,季從舟睃巡一番,定睛在自己藏身的這棵大樹上。
他攀上樹躍進院内。
秋水苑肉眼可見的破敗荒涼,院落不大,隻有一個出口,仿佛與世隔絕。
隐隐有争吵聲傳來。
季從舟走近了才發現,那隻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你到底在高傲什麼?!”一道氣急敗壞的男聲喋喋不休,“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處境?我隻要動一動手指頭,你連明天的太陽都看不到!”
房間裡隻有一根蠟燭,顯得很是捉襟見肘。
女子沉靜從容地修剪燭芯,好似全然沒聽到王铮的威脅。
“梁若滢!”王铮怒喝,憤而抓住她的手。
梁若滢終于給了他一個正眼:“我既已落入你的手中,自然聽憑你的處置。”
“你以為我不敢嗎?”王铮咬牙。
“那你便動手。”梁若滢聲音平靜,無畏無懼。
“——你!”王铮一噎,怒瞪着她。分明他挾制着她,可偏偏他沒感受到半分占據優勢的喜悅。
王铮恨恨一甩手:“你這般有恃無恐,是以為你哥哥會來救你嗎?”
梁若滢眼神動了動。
王铮緊盯着她的動靜,見狀咬牙:“你果然給他傳了信。”
“不論兄長來與你來,王铮,你都不敢動我。”梁若滢聲音雖輕,語調卻笃定,“除非你不在乎你王氏的百年清名,更不在乎你王氏能否在大梁立足。”
王铮被戳中心思,惱羞成怒道:“你是聖上賜封的郡主,是皇親貴胄,我是不能輕易動你,但别忘了,你還有個女兒。”他盯着梁若滢,一字一字道,“慈、恩、寺。”
一直淡然自若的梁若滢,聽到“慈恩寺”三個字,肉眼可見的慌了神。
“你以為,區區一個寺廟,就能護佑她嗎?”王铮心中大快,“天真!”
梁若滢很快鎮定下來:“婳婳沒落到你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