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如夢初醒讪讪地放下手,一面為自己如此有違禮數的粗鄙行為内疚,一面受求生欲催動不住求救:
“吳王蠱惑了父王欲行不軌,父王他為防萬一讓母親帶着我和妹妹們趁夜色回軍營中調兵遣将。”
“但剛剛風雪大,我妹妹又故意紮了我的馬,害得我掉落山崖,馬兒也......”
話雖如此,姜婉的經曆又與許知微何關呢?
還未待姜婉說完,許知微便帶着姜嬌和王五徑自離去,隻留下鐵甲在行走間輕微碰撞的聲音。
反正前世姜婉亦是亡于此時此地,她的生死與自己何幹?
全然無視的态度像憑空一個大耳瓜子抽來,姜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幾乎要委屈落淚。
眼見着三人漸行漸遠,一陣寒風刮過,姜婉隻覺寒涼刺骨,不住地打着冷顫。
她的衣裳在方才大吐特吐時被馬匹鮮血打濕,過了這麼久早便失了餘溫,刺骨寒風更是提醒着姜婉: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的會死。
死亡對自幼長在深閨,以謙謹恭順、賢良淑德著稱的少女來說是那麼的遙遠,遙遠到她幾乎對此全無概念。
但,人類在面對死亡之大恐怖時,總能短暫地掙脫禮教、名利等束縛,隻為追尋那可能出現的生的曙光。
姜婉見叫不住許知微,居然從因驚懼導緻脫力的狀态中掙紮出來,艱難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然後,她踉踉跄跄地奔跑着、加入夜奔的三人中。
自幼長在深閨、連騎馬都不利索的少女如何跟得上久經沙場的軍中老卒、自幼戍邊的戰神之後、心在草原偷偷習武的蠻族女兒的腳步?
眼見着三人越行越遠,幾乎要消失在視線中,姜婉終于忍不住崩潰大哭。
被親人背刺的悲痛和從疼痛逐漸轉為麻木的雙腿,以及因吸入過多寒氣導緻火辣刺痛的肺部無一不在消磨姜婉的神智。
洶湧決堤的淚水模糊了姜婉的視線,以至于她根本沒有發現前面三人的步伐越來越慢,幾乎是以散步的速度等她。
許知微遠遠聽着姜嬌的哭聲難免心軟,滿滿放慢了步伐。
等她聽的哭聲越來越近才發現自己與姜嬌、王五居然都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同一個決定:放慢腳步等姜婉跟上。
許知微驚覺自己的恻隐之心後一陣恍惚,舊情舊景如潮水般湧來,幾乎将她吞沒。
她掐了掐手心,細微的疼痛終于驅散舊日那些不好的回憶,許知微自嘲般地質問自己:
遇到的背叛還不夠麼?
故友反目、師徒離心、家國破碎,前世的種種經曆難道還不足以讓你警醒,莫要再動無謂的善心了?
但是,許知微回頭一瞥,便看見了姜婉悲憤又滿懷求生欲的模樣。
雖然經曆了諸多背叛,但也有很多被困在絕境奮起反抗的女性因為她順手拉了一把而得以重獲新生。
畢竟身為女兒身,生于此世大不易。
根據姜婉先前的話,很輕易便能猜出她究竟經曆了什麼,姜嬌難免有些物傷其類:
“我們......救她嗎?”
王五從軍數十載,見了太多世間悲劇,早便心硬似鐵:
“追兵随時可能會發現我們,她手無縛雞之力,身上又帶有那麼厚重的血腥味,還哭得那麼大聲會增加我們的風險。”
“依我看,不如把她打暈了扔那自生自滅。”
姜嬌蹙眉:
“這麼冷的天,她身上幾乎濕透了,打暈了扔那必定會被凍死。”
許知微又回頭看了姜婉一眼,分明是在看她卻又不單單在看她:
物傷其類的,又何止是姜嬌一人?
她終于下定決心:
“如果把她扔在這裡凍死,那不正和了渤海王妃的意麼?”
姜嬌一噎,似是重新認識許知微一般睜大雙眼瞪着她:
“你為什麼這麼說?”
許知微眉梢間透出幾分譏諷: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而且,人有遠近親疏之分。”
“渤海王妃和姜婉完全不是一類人,姜婉又非她親生子嗣,渤海王妃會選擇害姜婉為自己的孩子鋪路再正常不過。”
“利用姜婉博得一門好親事後借着此次出逃把她除了,既能讓這門親事落到自己女兒身上,還能推卸責任給她。”
“渤海王貫愛兩頭下注,若吳王謀反成功,他的長女便是太子妃,整個齊國也有他一半。”
“若吳王謀反失敗,他便說他是受吳王扣押脅迫,再勒死姜婉便能推出大半責任,下場不過削爵減封地,富貴不減。”
姜嬌不解:
“可是渤海王妃現在弄死姜婉的話,吳王如果失敗了又該勒死誰推卸責任呢?”
許知微好為人師的毛病又犯了,索性好事做到底,把其中利害掰開揉碎給姜嬌講明:
“其實姜婉死在這裡對渤海王而言才是最優解。”
“要是失敗了便能說姜婉是被侮辱強迫,因不甘受辱亦不願從反賊作亂而跳崖自盡。”
“要是成功了就說她貪玩偷跑不慎墜亡,再換一個女兒嫁給吳王世子便是。”
“或許是到底還存了些血脈親情,亦或是不願髒了手,渤海王自己沒有做絕,而是留了動手的餘地給王妃。”
“王妃抓住機會弄死姜婉,暫且說是姜婉與她們走失,往後見機行事為自己的孩子謀更好的前程豈不美哉?”
姜嬌連連搖頭:
“而且若是姜婉之死真相敗露,渤海王還能推脫責任給王妃,如此一來他倒是幹幹淨淨坐擁漁人之利了。”
“渤海王妃知道他的算計嗎?”
提及渤海王妃,許知微眼中贊賞與惋惜交織,年輕稚嫩面容上的雙眸竟顯出了些滄桑:
“據說現渤海王妃當年是身在邊陲卻名動京華的才女,差點被陛下征召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