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眼淚沒入床單,他才擡手去觸碰這無征兆的淚。
筠兒的體溫一向偏低,就連眼淚也是冰冷的。
他用手指輕輕去擦,卻發現,眼淚越擦越多了。
濕了筠兒的臉,濕了他的手指手心,濕了床單……
他發現,他的手,竟有些不穩了。
因為,他忽然想到——他年幼的命運多舛的筠兒,在夢裡,在不可見之地,在不被人察覺之時,或許一直在無聲地、絕望地哭泣啊……
而他和孩子的母親,都沒有做到長久的陪伴,一直沒有發現這一點……
他的眼睛幾乎一下子就酸澀了,險些濕了眼眶。
乾淵聖主從繼位後,就不曾流淚了。
哪怕兒子胎身時祭母,他都不曾落淚。
此刻,他也不會。
他壓下眼中的澀意,為筠兒擦淨了臉,才将筠兒抱起摟在懷裡。
筠兒仍在落淚,無聲的雨好像會一直下下去……
感到懷中的身體越發冰冷,他搖晃起了兒子的身體。
“筠兒,醒醒……筠兒……”
筠兒醒了。
摸到自己的眼淚後,隻是沉默,卻并不驚訝。
筠兒一定記得夢裡的事,知道自己為何而哭。
隻是不願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說冷。
鄲蕭也告訴他,筠兒生病前醒來時,也說過“好冷啊”。
夢裡有多冷呢?
他試圖去想象,卻想不出來。
他們給了筠兒沉默隐瞞的自由,自然要承擔無知無覺的代價。
即使到此刻,他仍然沒有追問。
他仍然願給筠兒保留這份自由。
畢竟,他能給筠兒的,真的太少了。
雖然筠兒沒說太多,可那個請求也透露出了足夠多的信息。
筠兒在擔心自己會成為累贅,耽誤他和聖朝的正事。
一瞬間,他想說很多很多,比如:
“别擔心,為父沒有什麼要忙的。”
“筠兒,你比那些事要重要得多。”
“為什麼要思慮這些事呢?你還是個孩子,你根本不用操心這些的。我和你母親可以解決一切,你隻要開開心心長大就好了。”
“何況你還生着病,做父親的不守着你,還去關注旁的事嗎?哪怕是普通百姓都是這麼過的,這是做父親應該做的,你并沒有多要求什麼。”
“筠兒,你好像總害怕麻煩我和你的母親,為什麼?是我們哪裡沒做好,讓你沒有安全感嗎?”
但這些紛亂的話隻是在腦中一轉,都散開了。
他不知什麼話對筠兒有效果,甚至不敢保證不會起反效果。
傳言有些孩子來世上就是為了報恩的,果真如此的嗎?
否則該怎麼解釋筠兒從娘胎開始就太過懂事呢?
太過懂事到讓他感到無力。
好像無論怎麼勸,都隻會讓孩子更小心謹慎、不敢添任何麻煩,包括給别人帶來情緒上的擔憂。
他沒有把握不會把筠兒往更壞處推,隻能順着孩子來。
至少他一直在向筠兒證明,作為父親,他會無條件地支持他的孩子。
哪怕是隐瞞。
筠兒,為父真的真的,但願你明白——
你是被愛着的,也可以毫無負擔地享受這份愛。
你是我和你母親逆天而行才追回的寶物,你當然可以任性。
你甚至可以比弟弟更任性,因為弟弟也欠着你。
你是我們家中最虧欠的人。
什麼國事,都比不上你,你卻把我們往外推。
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嗎?
還是經曆死亡後的你,永遠會感到憂慮和不安?
我的傻孩子,我該怎麼讓你明白:有我們在,你當長樂。
我們又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得到你應得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