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病比洛修筠預計得要長。
他的咳嗽斷斷續續,好像要好了,睡了一覺又咳得更厲害了。
父親雖然答應他去忙正事,但陪着他的時間明顯多了。
母親也是。
洛修筠想勸,卻始終沒有開口。
他想到,父親已經口頭答應他,還做了讓步,他再多言就是逼父親了,又何必呢。
父親是一朝之皇,判斷形勢的本事自然比他強。
既然父親還沒動身參戰,那便算不得緊急吧。
況且,洛修筠覺得生病以來,他的精力有些不濟,每日疲乏得很,也無心想太多了。
夢裡戰事好了些,洛修筠的病也好了。
父親母親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雖然他們在他面前一直表現得若無其事,好像他隻是生了小病。
真怪。
别的父母在小孩生病時,生怕自己表現得不重視,讓小孩覺得受了冷落。
到他這裡,父母卻不敢表現得太重視。
這一切,隻是因為他洛修筠,太怕牽動身邊人啊。
所以,父親母親也是投其所好。
你看,洛修筠,父親母親如此小心待你,你就不能表現得天真無邪、積極樂觀一點,好讓他們放心嗎?
想到這裡,洛修筠自嘲地笑了一下。
幾次當面失态後,他在雙親面前的懵懂小孩形象早就崩塌了。
一個時常流淚的靈魂,怎麼能笑得天真無邪呢?
更何況是在已經了解你的雙親面前。
僞裝的話,隻會讓人更不自在啊。
洛修筠閉着眼,坐在秋千上,任由鄲蕭在身後輕輕推着。
“鄲蕭,我明天就可以恢複課業了吧?”
“殿下,兩位貴人的意思,是先看一段時間,您現在每天可以上一門課。”
洛修筠看了看昏沉沉的夜空,應道:“好。”
心裡想的卻是,老師在血月宗,不知過得如何。
……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當晚,他就夢見了老師。
睡覺前,外面下起了雨。
夢裡也是。
洛修筠站在大雨中,卻沒有被打濕。
他的夢很長時間都在前線,已經很久沒有回到皇城了。
如今再看夜雨中的皇城,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了。
一個鬥篷人撐着傘,在黑暗的街道上走着。
陰暗的角落裡,仍有鬼祟的眼睛在注視。
永遠有不怕死的人在暗中窺伺,指望着路過的人是弱者。
或許他們的神智早已腐爛,成了一群喪失理智的老鼠。
也不管時機對不對,就想上去咬一口。
劍光劃破了夜雨,也劃破了老鼠們的脖子。
洛修筠跑過去,終于從那雙悲憫的眼裡,看出他那個溫文爾雅的神書老師的影子。
劍身被雨水沖刷,上面的血水滴下,劍身又恢複銀光。
他的老師不知從何處召出的劍,沒見他收回去。
然後,對方就一步一步往前走了。
踏着飛濺的雨水,也不在意衣袍下擺被雨水淋濕。
洛修筠站在原地,看着逐漸遠去的背影,修長而孤獨。
洛修筠又看了看腳下,死去的老鼠們面色都扭曲了。
像是長期被什麼折磨透了神智,不像個正常人了。
隻是從傷口裡流出來的鮮血是紅色的,昭示着他們也是人。
他們應該就是鄲蕭所說的,被血月侵蝕掉理智的人。
洛修筠在夢裡呆了一段時間才知道,這片城角的街巷有些特殊。
聖朝好像默認這裡是混亂區。
給一些奇怪的人落腳,任由他們在夜裡厮殺。
但屍體不會留到第二天晚上,想必白天有人收拾這裡。
這裡永遠不缺瘋子,死了一茬又來一茬。
不知父親是否知道這裡的特殊,血月宗也在這裡活動。
洛修筠想了想,父親就算知道,好像沒什麼影響。
血月宗,太低調了。
一群忏悔贖罪的人抱團,沒有明确的敵人,有什麼可怕的呢?
就像老師,不過是雨天出來散散步,順便殺幾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老鼠,有什麼要緊的呢?
……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洛修筠喃喃道。
他本來想和老師一樣,在雨天散個步的。
畢竟不被淋濕的夜雨之行,确實令人心動。
隻是他沒想到,他的老師不是雨天散步客。
而是雨夜屠夫。
他走着走着,就見到小巷裡躺倒的屍體。
那時,他便覺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