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無表情,似乎并不為剛剛的燃燒感到痛苦,然而她的眼睛閉合又張開,随後眼下突兀地流淌出幾道血淚。
夏油傑曾做過一個噩夢。
在那個夢裡,盤星教供奉的佛像全都變成了白川百穗的臉,傳來嘤嘤的哭聲,随後她們一起睜開眼睛。
眼眶裡并沒有眼睛,而是兩個黑洞,從裡面伸出許多手,把夏油傑纏繞起來,拉了進去。
夏油傑看着百穗,想起那個噩夢,驚起了一身冷汗,身上的袈裟仿佛有千斤重,幾乎要将他壓倒。
在他面前坐着的這個人,是人類還是詛咒?
這難道是白川百穗死後變為的咒靈?
“對不起。”夏油傑聽到一個嘶啞的聲音,是嗓子早就啞了的百穗發出的。
“我明明答應過你,要報答你。可是,我現在卻不能按照你的期望恢複記憶。對不起。”
“……”夏油傑沒有說話,而是後退了一步。
這個人瘋了嗎。
百穗搖搖頭,語氣裡帶着惋惜。“我擁有的東西太少了。”
五條悟不能給你,家入硝子不能給你,夜蛾老師也不能給你。
“我隻能把我自己給你。”
“你可以取走我。”
“但是,求你不要恢複我的記憶,好嗎?”
百穗平靜地說着,朝他伸出手,像是在邀請他對自己出手,又像是在呈上自己的生命。
“我不想殺你。”夏油傑搖搖頭。
“……是嗎。”百穗低着頭想了一下,從地上踉踉跄跄左歪右倒地爬了起來,還是看着他。
他的心髒猛得一顫,低下了頭。
“那你想要我做什麼。”她說。
夏油傑沒有說話。
“告訴我。”她一瘸一拐地走向夏油傑。“要怎麼樣你才能滿意?”
她的聲音很輕,但又很嘶啞,讓夏油傑不想再聽。
虎杖香織教給他的儀式失敗了,就因為百穗這殺手锏一般的靈魂。
夏油傑别過眼,不與她對視。
百穗站在原地,執着而沉默地盯了他一會兒,好像一隻幽靈,随後她回過神來。
夏油傑之前說過了呀,他想要知道過去的白川百穗所期望的那個新世界。
可是百穗并不想告訴他實話。
她雖然為今天的事感到慶幸,可是她也恨他,恨他把她折磨到如此境地,恨他打擾她平靜的生活,恨他非要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她身上。
此刻,恨壓倒了她心中的一切,甚至壓倒了她的愛與憐憫。
“白川百穗是無可置疑的激進派。”她緩緩開口,說出一個謊言。
“激進派?”夏油傑望向她。
“對。盤星教在她手下不過幾個月,就有這麼大的動作,當然是無可置疑的激進派。”
“她的目的是什麼?”夏油傑與眼前的百穗對視。
“盡可能集合咒術師的力量,把霓虹重新變為宗、教國家,咒術治國,咒術師成為統治階級。”百穗胡扯出一個虛假又符合現實的答案。
毫無疑問,在盤星教的咒術師有比在總監部更好的待遇,而且先前不停進行的政治活動也能證明盤星教有着相當大的政治野心。
當然,這份政治野心到底走向那個方向就說不定了。
反正夏油傑要的隻是一個答案,他無法通過百穗去驗證答案的真假。
他唯一驗證答案的方式就是用自己的實踐去檢驗。
然後他很快就會被這一條死路的思想帶入死亡。
處刑人可能是五條悟,也可能是九十九由基,總之,大動作的政治行動不可能做到完全隐蔽,他總會被别人發現的。
這是百穗對他的報複。
“事情就是這樣。如果是我的話,我就這麼做。畢竟咒術師對非咒術師有絕對的武力壓制,不是嗎?”她問道,喉嚨裡發出破碎的笑聲。
夏油傑被她的目光盯得無路可逃。事實上,他在努力地分辨百穗話語的真僞,一時間也做不出任何動作。
“還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事嗎?”百穗咧開被自己咬的破破爛爛的嘴唇,露出自己沾了血的牙齒。
夏油傑搖搖頭。
這個答案足夠他思考很久了。
“真的嗎?”她向前一步,幾乎要貼到夏油傑身上,仰視着他。
夏油傑别過臉,深吸一口氣,全是百穗身上的血腥味。
“真的。”他後退一步。
“「結束」了?”她笑得更加愉悅,臉上沒有顔色,隻有傷口和鮮血,哭得紅腫的眼睛笑得眯起來,嘴角幾乎要咧到後耳根,與平常那個白川百穗判若兩人。
夏油傑雖然有些不甘心,可他也不想再和百穗接觸了。
了結吧。
“結束了。”他看向百穗的眼睛。
話音剛落,百穗的嘴角立刻就放了下來,向後摔倒在地上,發出“咚”一聲悶響。
夏油傑頓在原地兩秒鐘,決定上前去扶她。
可是她自己很費力地爬了起來,踉跄着,拖着自己露出骨頭的腳踝,面無表情地繞過他。
“等等!”夏油傑看着她□□的背影,把她叫住。
百穗像被定住一樣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夏油傑把自己的袈裟脫掉,挂在手臂上,然後又把深藍色的僧衣脫下來,輕輕披在她的身上。
“你……走吧。”
百穗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了。
夏油傑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拍拍身上沾到的木屑,離開那裡。
他碰見了虎杖香織,她正帶着一貫的微笑,站在走廊上,溫柔地看向她。
她剛剛目送白川百穗離開,現在又站在這裡等待着她的教主。
“夏油大人,儀式成功了嗎?”虎杖香織問道。
“沒有。”他搖搖頭,沒有與虎杖香織對視。
他并不惱怒虎杖香織的儀式沒有成功,畢竟他最後還是得到了百穗的答案。
不過,一想到虎杖香織給他的方法讓百穗非常痛苦,他就有些難以釋懷。
是嗎?沒有成功嗎?
虎杖香織沒有說話,眯起眼睛看着白川百穗離開的方向,那裡的地闆上留下了斑斑的血迹。
有沒有成功,現在還下不了結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