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上的老屋已有些年歲,牆頭上的枯草生了滅,滅了又生,輪轉間也已見證了山中歲月的幾十個輪回。
晌午暖意正盛,縷縷炊煙飄出煙囪來,就像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家在曬着太陽幽幽喘着氣。
望着一圈一圈正飄散向空中的炊煙,此刻正呆呆站立在院門前的喬牧有些怔神。
他已經記不起上回有人為他做飯等他回家是什麼時候了。
他七歲就沒了娘,親爹又親口跟他說他是個拖油瓶,會斷了他的财路,把他從府城的家中趕回了老家,任他自生自滅。
他從七八歲起就獨自在這老屋中掙紮着求生,經曆過數不盡的艱辛,卻也自在。
漸漸地他知道,他是村人口中沒人要沒人管的野孩子,不被接納,為人所不喜。
所以他暗自把山上和山下的世界劃起了一個結界,既然被那個世界驅逐,他也很識趣地學會了隐身沉默。
若有人肯施舍溫情,他便用力氣償還回去,落得個心安自在,然後繼續過着自己無人問津的日子。
當然大部分人都是對他嗤之以鼻,他便也表現出冰冷。
更有人喂他狗屎吃,他便發瘋讨回去。
三年前他被江爺爺救起,爺爺的救命之恩,他有的是力氣,便可以加倍報答回去,就像他報答大伯一家曾偷偷塞給他糧食那樣。
而對于江珧對他的好,他卻亂了陣腳,不知該如何應對。
但他至少很清楚的是,那樣明媚的少年,該配個同樣溫暖明媚的好人家才是,而不是陪他在陰暗中苦苦求生,他不忍心。
門外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江珧正坐在竈房裡的泥爐前頭一點一點地打盹兒。
一早上又是蒸饅頭做飯,又是鏟雪掃雪,江珧坐下來烤火烘手,很快就有了困意,屋裡的炕半早上就涼了,江珧也不好意思再廢柴火燒炕上床躺着去。
雪後山中格外靜寂,江珧先是被吓了一個激靈,反應過幾瞬後,忽地跳起來,歡歡喜喜地開門去。
許是今日陽光甚好,喬牧将此刻雙兒臉上的明媚鮮靈看得一清二楚,不再是昨晚的皺巴委屈。
縱然那笑臉太過刺眼讓他不禁側過臉避開,卻也在江珧背對過他,再看不見的時候隐隐不悅。
竈房的兩口鐵鍋裡面,一邊是稀飯和饅頭,另一邊是燒好的菘菜,竈底柴火沒有完全熄滅,飯菜還是熱的。
江珧不好亂動喬牧家的東西,再說喬牧的竈房裡也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江珧隻找到幾顆快蔫兒巴的大菘菜,揀了兩顆撇去外面幾層蔫巴掉的老葉子,才堪堪夠炒出一個菜來。
“沒找到别的吃食,我就擅自做主蒸了一屜饅頭,都拾出來放在櫥櫃裡了,你記得吃。”
想到昨晚吃到的那兩個硬硬的糙饅頭,江珧暗暗覺得好笑,也不知這人是怎麼咽下的。
“還有我昨日上來的時候還帶了些栗子糕,也都放櫥櫃裡了,你記得吃。用你拾的栗子做的,味道很不錯呢。”
想到那栗子糕還是他昨日用心編好的來找喬牧的借口,昨日出發前他是那樣的歡欣鼓舞,内心滿懷期盼,而現在他那木頭哥哥就要把他送下山去了,事情卻絲毫沒有進展,江珧在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
“嗯。”喬牧突然想起去年深秋江珧也送了他栗子糕,往他懷裡一塞就連忙跑開,回過頭的時候笑得那樣好看。
那栗子糕甜甜糯糯,喬牧都舍不得吃。
見喬牧呆愣愣地站着,江珧疑惑地看向他。喬牧倏地轉過身,去了角落裡的水缸那邊舀水洗手。
見他舀了冷水絲毫不帶猶豫地就洗了起來,江珧訝異地微張嘴巴,連陶罐裡還有熱水的話都忘了說。
可真是個冰塊疙瘩,都感覺不到冷的嗎?
江珧也不再傻站着,拿了碗把飯菜和饅頭盛出來放在了竈台邊上。
“你不吃嗎?”見江珧隻盛好了他一個人的飯,喬牧問道。
“我已經吃過了……”
江珧确實已經吃過了,上午幹完活他實在太餓了就沒等着喬牧,再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要和牧哥哥同桌吃飯,就不住地感到羞澀,他們好像還從來沒有坐在一個飯桌上吃過飯呢。
喬牧其實也隻是說客套話問問,并不是真的想要他和他一起吃,所以在聽到這個回答後喬牧竟輕輕松了口氣。
竈房裡本就狹小,站在竈房吃飯,江珧就隻能站在邊上看着他,讓他不太自在,所以喬牧就把飯菜端到了堂屋的方桌上面。
誰知江珧寸步不離地跟着他,不止如此,他竟還搬來了凳子坐到了喬牧的對面。
江珧其實膽子也沒那麼大,他也知羞,但他在喬牧轉身離開竈房的時候,腦子突然轉過來,他上山來不就是要纏着他,趁下山前得多多創造機會才是,手腳也及時跟上了腦子,所以還沒等到他害羞,他就這麼直愣愣地坐在了喬牧的對面。
略顯尴尬。
喬牧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隻得略等片刻,想着等他感到羞窘了自然就會起身離開。
誰知一瞬的害羞過後,江珧又生生挂回了那明媚的笑臉。喬牧一噎。
見江珧并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喬牧隻得悶頭吃飯,将頭埋得老低。
江珧蒸的饅頭就和他做的不一樣,别樣的暄軟,還帶了幾分香甜。菘菜也不像他炒的那般軟塌塌水哒哒的,脆嫩可口。
在雪地裡忙碌奔波了一上午,一碗熱粥下肚,讓他全身暖乎乎。
縱然因着被江珧看得不好意思,喬牧幾乎是狼吞虎咽着将飯菜解決掉,他還是發出了無聲的贊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