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攢溫玉,繁簇绛绡,你回府時便一并帶回去吧。”
“謝娘娘賞賜。”
于是李明月請來了出宮恩典,鎖着的祠堂門被打開。
少女倒沒老老實實地一直跪着守夜,隻是也離不得這房門半步。
不過慧能大師說莫要驚擾故人,值守的宮女全留在了外殿,這會兒不知去向,讓裴既林進來了而已。
裴小侯爺很體貼,沒解釋他緣何到此,也沒替她徒勞義憤填膺,他隻是在離她遠遠的角落坐下,看着木牌位,銅香爐和漫天神佛,陪她坐了一整夜。
角落裡她單薄地抱着自己,一座座一排排度了金身佛像的莊嚴威容,低眉細眼,垂頭俯瞰,黑暗裡善惡難辨,高深莫測。
金繡的蓮紋彩壁,绯紗的梵經織旗,雙掌合十,撚撞菩珠。
何處是故人?
凝望她,凝望她,壓迫地她擡不起頭,不要留駐了,随風而去吧。
佛祖,神明,今夜你會可憐她嗎,那便莫要渡她了。
一夜無話,隻聽見橫枝上落雪又墜下,和正夜裡煙花炸開的聲音。裴既林和李明月設身處地,感受她的孤寂。
天燈晃晃悠悠地飄了滿天,儀和公主的名諱挂了幾盞,可相距地面這麼遠,在這個昏暗的後殿裡,他們什麼也看不見。
第二日她是被丹杏叫醒的,穩重的侍女臉上寫滿擔憂,見她醒了,松了口氣,趕忙要扶她起來,回軒閣休息。
寒天冬日,後殿除了她倆隻剩值守的嬷嬷,再無他人。好似昨晚門突然打開,滲進來的雪氣和無聲陪伴的人是熬晚的夢。
一踏出去,冷冽的風吹了滿身。
她擡手緊了緊衣領,手腕沉甸甸的,一隻玉镯在手腕上溫潤發暖。手指一動,領口幾絲刺刺發癢的毛針被順下。
是他昨夜玄色毛領鶴氅的顔色。
裹着冰絲的風呼地吹過,她指尖蜷縮,又任其從指縫帶走毛針,隐匿消散于一片茫茫白雪。
不是望穿秋水,也不是含情脈脈,扯不上男歡女愛。
裴既林對李明月僅僅是嘴硬心軟,面冷心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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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姎發覺宮中與她想象地并不一樣。
堪稱大相徑庭。
她随秦佑澤入宮後,便先被安置在他居住的偏殿,讓她忍着耐心,待秦佑澤忙完這一陣子便帶她出宮尋親。
聖上給了她好多賞賜,如流水般被一群臉頰凹陷、陰柔無力的宦官送來,堆滿了側殿,說是感謝她救了五皇子。
一并來的還有一位嬷嬷和兩個宮女,是皇後送來暫時服侍她的。
她被好大的陣仗吓到,在南嬷嬷的提醒下,不标準地叩頭謝恩,接過賞賜。
蘇公公走後,她顫顫巍巍起身,流雲宮的宮女掩着手帕笑出聲,被南嬷嬷一個眼風使過去,悻悻地閉上了嘴。
“誰教你的規矩,自己去掌事嬷嬷那處領罰。”
南嬷嬷眼白比眼黑大,平視人也顯得苛刻計較。喬姎被她拘在流雲殿哪兒都去不了,還被迫學起了端盞、女紅、刺繡。
秦佑澤來看過她一次,巡視一番滿室金輝的偏殿,滿意颔首,安慰她道,很快就忙完了,讓她再等幾日。
她想問問,能不能别總讓南嬷嬷管着她。
她都來不及抱怨這兒的枕頭又高又硬,根本無法安眠,他就又被小太監叫走,去忙别的事了。
喬姎不是沒聽見閑言碎語的宮女都在笑什麼,說她不要臉,得寸進尺,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還說五殿下隻是救命之恩,一時新鮮,想必不久便要由聖上做主,賜婚事開府,屆時她連侍妾都做不上。
喬姎聽過兩個娘子的名字反複出現。
她咬住嘴唇内側的軟肉,不安地撕扯,留下深深齒印。
她急需些新事物,去宮裡轉轉吧,這裡這麼大,她卻隻見過流雲殿屋頂的磚瓦。
這日,喬姎趁南嬷嬷不注意,躲開了吉荷吉萍二人,悄悄溜出流雲殿。
碎玉琉璃折射圓圓日暈,喬姎扯松了穿不習慣的宮裝腰帶,大舒一口氣,蹦蹦跳跳地從流雲殿往西走。
路過空冷的閉月亭和無人的禦花園,繞過威儀的主殿,直至一道宮牆内傳來一陣歡笑,十分熱鬧的樣子。
一枝月桂伸出牆頭,散發馥郁香氣,枝葉茂密。
喬姎看了看四下無人,一竄一跳,扒上了高聳的紅牆,在月桂淡黃的小花遮掩下,妄圖看清迷人富貴景象。
金縷玉衣的年輕女郎們簇擁在一旁,身前慈眉善目、神态莊重的正賓拿一玉梳挽起高簪,贊者遞上長簪,雍容華貴、兩鬓白發的主人威儀高坐,注視這一切。
手端玉簪的宮女退下,露出正中間跪坐的妙齡娘子,腰背挺秀如松如竹,端直不折,烏發蟬鬓,秀面高昂,仙姿雲裳。
她像月上仙子,顧盼流輝,不染凡塵。卻面容高傲,好像把世上珍寶捧到面前,她也不屑一顧。
那是喬姎第一次見到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