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間，扶蘇遵照父親的話，過來陪他一起吃飯。

今日的暮食是面食和炒菜，扶蘇就如今有的食材，寫了張菜譜給庖廚，讓他們照着做給父親吃。當然，扶蘇很鼓勵他們創新，讓他們盡管嘗試着做，隻不過得等他試吃過了，才能呈給大王。

扶蘇人小飯量小，隻吃了一小碗面條和一些菜就飽了，等嬴政吃完，便瞧着他笑道：“不是說怕自己長不高，我看你吃這樣少，怎麼長個子？”

扶蘇默默反駁父親，長高是要吃肉蛋奶，但想想自己剛才的确沒吃肉，他又心虛了。

可畢竟是大晚上，的确不好吃太油膩也不好吃太飽，父親也應該注意，方是養生之道。

扶蘇便道：“阿父，昭襄先王說，想要長壽，首先暮食不能吃太飽，也要少吃肉，要多吃些菜。”

熬死了六國十幾個君主的昭襄王說這個話尤其有說服力，但肉食主義者嬴政頗有些不滿：“肉難道不是菜嗎？扶蘇，你可不要假傳王命。”

扶蘇真誠地看向父親：“阿父，我絕對沒有說謊。”

“哦。”嬴政嘴角耷拉下來，他勉為其難地吩咐伺候的人，“明日命庖廚将暮食做清淡些。”

扶蘇見狀笑道：“菽泡一夜，明日便能做些别的了，阿父嘗嘗，滋味不比肉差。”

嬴政意興闌珊道：“明日再說。”

扶蘇想了想，轉移父親的注意力：“阿父，我知道你上午為何不高興了。”

嬴政支着下巴，慢慢道：“嗯？說來聽聽。”

扶蘇道：“阿父不想讓他們從心裡以為，是我強迫他們離家的。”

嬴政隻淡淡道：“然後呢？”

扶蘇道：“我尚未施恩，倒先将人開罪了，後續做什麼都像是在彌補，而不是施恩，我與他們的這個裂痕也許需要很久才能彌補。”

這個時代的規則就是這樣，不但君擇臣，臣也擇君，君上一個不好，手下那是會跳槽的。

“嗯。”嬴政點點頭，看着有些滿意了，“那兩個小的倒好，年紀小，經的事少。年紀大些的心也大，本就要你費心拉攏，你還給自己加了難度，你說，寡人該不該生氣？”

扶蘇的确沒有考慮這麼多，因為他壓根沒想過培養自己的心腹。是不是自己的心腹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人得為父親為秦國辦事。

可父親一心為他，扶蘇自然不會不識好歹，他往父親身邊湊了湊，道：“阿父，我已經要他們跟我一起試驗孵蛋了，等到成了，自然是件大功勞，就算他們心裡有些埋怨，也該一筆勾銷了。”

嬴政點點扶蘇的額頭，恨鐵不成鋼道：“就想着這一口吃的了，寡人難道餓着你了不成？”

扶蘇笑道：“民以食為天嘛，阿父，人都貪口腹之欲。等人工孵蛋試驗成了，再将此法傳往民間，天下黔首都會稱頌阿父的，那将此法做成功的，必然也會有好名聲啊。”

嬴政挑了挑眉，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問道：“傳往民間？扶蘇，你認為人工孵蛋之法當傳往民間？”

在嬴政得到的這些新東西中，除了和種地有關的，他從沒想過會往民間去普及。

扶蘇明白父親的意思，上輩子這個時候，他作為一個在封建社會土生土長的人，也不會有這種想法。

黔首從生下來開始，他們這輩子就隻做三件事，那就是種地、服兵役和服徭役，吃好喝好享受人生不是他們該考慮的事，這是商君之法對黔首們的要求。

商鞅，或者說法家認為隻有這樣才能讓國家安穩，才能鞏固君王的地位。

但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一套不能讓大秦長久，他們必須要做出改變。

外儒内法，這是漢朝人試驗成功的一套經驗，儒家那套天人感應的說法的确很适合蒙騙百姓，鞏固統治。

但，扶蘇是從小接受法家教育長大的，就算過了兩千多年，他接受了各種各樣的教育，骨子裡他更認同的仍然是法家這一套，讓他去接受儒家？真的太難為人了。

再者說，齊魯的博士們對秦國的偏見和鄙夷，還有他們的陰陽怪氣不識好歹，扶蘇上輩子領教過了，他可不想讓他父親再去受這些博士的委屈了。

所以，儒家還是離秦國遠點吧，法家縱然有不合宜的，改改就十分好用了。

扶蘇一心二用地點頭：“不隻是人工孵蛋，劁豬技術也該傳往民間，還有磨盤，鐵鍋就算了，如今我們秦國尚未征服六國，要先緊着打造兵刃。”

嬴政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問道：“寡人并沒有給你找墨家的老師，你自己看過墨翟的書？”

扶蘇這些話在嬴政聽來，那些儒生倡導的什麼仁愛已經不足以概括，這倒像墨家那一套，什麼“兼愛”這種讓人一聽就嗤之以鼻的說法，嬴政是很厭惡的。

扶蘇搖頭：“阿父，我沒有看過他的書，我要看嗎？”

這的确是一句實話，扶蘇并沒有怎麼了解過墨家學說，即便是上輩子，在他出生的那個時間，墨家已經很衰落了，像他這樣的王家公子，基本上不會被要求讀墨家的書，除非是出于個人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