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道:“這就是我少有的不贊同先生之觀點了,我認為,這種說法是錯誤的,黔首一定要提,也必須要提。”
韓非微微坐直了身體:“錯誤?為何?”
扶蘇道:“因為隻有黔首存在,王權貴族才有意義,君王不必在乎黔首,但他們會在意自己的權利存續。”
韓非道:“但黔首并不知道。”
隻要黔首不知道,他們就不會有反抗的念頭,那麼,君王的統治自然就能延續下去。
“可他們會知道的。”扶蘇道,“先生,一個人,他能不能吃飽穿暖,他是否期待明天的到來,他們總能知道的。”
馭民五術已經解決了這些問題,韓非無意多言,隻是道:“大公子應該看過《商君書》。”
扶蘇當然讀過《商君書》,但他還知道大澤鄉起義,他知道“王侯将相,甯有種乎”,他知道黔首有着超出他們想象的力量。
扶蘇知道,要想政權穩固,就必須看到黔首。
“先生。”扶蘇道,“你願意看看嗎?”
韓非重新倒回去,意興闌珊道:“黔首嗎?不必了。”
扶蘇點點頭,然後站起身,最後說道:“先生,過幾日,我會叫人給你送一本書過來,等過完年,我父親打算将它推行到民間去。”
韓非應付地颔首。
張良卻很有興趣:“大公子,我會在鹹陽逗留幾日,可否允我一觀此書?”
扶蘇大方道:“我送張公子一本。”
張良一禮:“多謝大公子。”
扶蘇回禮,然後道:“告辭了。”
張良雖是客人,但在扶蘇出門時,他卻做了送客的那個人。
再回來時,張良發現韓非下了榻,正在書案前奮筆疾書,他過去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他果然很在意扶蘇的話。
張良道:“公子為何不當面同大公子說?”
韓非筆下不停,口中道:“扶蘇是個很頑固的人,他不會那麼容易被說服。”
張良一笑,道:“隻這一點來說,他與公子倒很相似。”
韓非筆尖一頓,旋即苦笑道:“像我……聽起來不是什麼好事。”
張良默然。
他與韓非少有交集,這一次也不過借看望他的名頭趁機雲遊秦國,但韓非的處境他卻是知道的。
韓非卻忽然問道:“你認為,扶蘇如何?”
張良一愣,然後慢慢道:“他……如果,他不是秦王之子,我一定要與他結交。”
韓非沉默下來。
……
扶蘇回宮後,先回去換了衣裳,就要去父親那裡報道,李映卻拉着他喋喋不休:“張良啊,太史公寫的真沒錯,他那張臉真的,所以大公子,他有可能為你們秦國所用嗎?”
扶蘇捋了捋這話的邏輯,道:“難道我們大秦的用人标準是看臉嗎?”
李映反問:“難道你們用人不看臉嗎?”
那确實,中國古代就是個看臉的社會,連科舉考試都得有個探花郎,學習好臉也得好。
扶蘇問道:“先不說臉,張良,你知道他平生最大的夢想是什麼嗎?”
李映立即答道:“相韓。”
“所以……”扶蘇聳聳肩,意思很明白了。
李映道:“但他後來變了!”
扶蘇推門往外走:“那就等他變了,主動上門罷。”
這個态度……是根本不想将張良收為己用的意思啊,為什麼?
李映留在原地琢磨半晌,方恍然大悟,扶蘇對張良有偏見!
但扶蘇此刻已經到了他爹宮裡,李映沒機會去找他說話。
忙慣了的人反而不習慣無所事事的日子,所以嬴政又開始處理他的政務了。
扶蘇才過來,尚未行禮,嬴政就道:“寡人許你去看韓非,可沒有許你随意送東西。”
扶蘇将禮行完,跑到父親身邊坐下,方道:“阿父,我已經許了出去,若是違諾,人家會說我這個秦國大公子言而無信的,那阿父豈不是也得丢臉。”
嬴政擱下筆,屈指敲敲扶蘇的額頭,笑道:“敢随意攀扯寡人,真是無法無天。”
扶蘇有恃無恐地笑道:“那也是阿父将我慣壞了。”
嬴政捏一把扶蘇的臉頰,笑道:“寡人不慣着你了,過來,罰你看奏本。”
扶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