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嫽心中驚濤駭浪,衛谏竟發覺公主扮作青荇留在這!
因此不由得細細打量起衛谏。
他雖是跪着的,但絲毫看不出谄媚之态,領邊壓着一層素色的滾邊,讓沈嫽想起了月亮,不是圓月,是殘月。
是如鈎的殘月。
清輝如玉,銀鈎似刃。
像一篇未完成的賦,平仄錯落之下藏着難以細究的餘韻。
“起來吧。”
“青荇”解開面紗,露出元瑛公主的面容。
衛谏起身,直至真正看到元瑛公主,才徹底放下心來,他賭對了。
“你如何得知我扮作侍女,而非去往傳舍?”
“臣自幼就擅識人。”
公主雖着面紗,可形體儀态是不會騙人的。衛谏暗想,卻不敢直言,生怕冒犯公主,犯了忌諱。
“我倒是忘了你衛家精通識人之術,果真名不虛傳。”元瑛公主輕扯嘴角,端茶啜飲。
衛谏垂眸,不知也不敢回答。
衛家人丁稀薄,到這一代隻留他孤身一人,衛父曾官至太史令,卻因不肯在史書上粉飾皇帝過錯,遭貶谪,郁郁而終。
衛家的确精通識人之術,即使隻見過一面,也能精準畫出那人的模樣,還能推算出之前以及之後的長相。
外人盛傳衛家能根據面相斷吉兇,說得頭頭是道,仿佛真的見過,不過說得再真實也不過是傳言,無人知真假。
“說吧,所來為了何事?”
“是為細作一事。”衛谏低聲回答,卻未細說。
聽到這沈嫽眉心一跳,好一個衛谏,話隻說一半。
“大膽說,别在這試探,這沒有外人。”元瑛公主放下茶盞,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直達心底。
“是”
“剛才傳吏未行至跟前時,有工匠吹哨,哨聲短促,不似尋常,應是以為來人是他們的人,想傳遞訊息。”
“微臣懷疑他是細作,已經卸掉了他的下巴,還請公主明示臣該如何做?”
衛谏擡眸,不卑不亢道,絲毫沒有因為公主的态度改變分毫,話裡有的隻是盡職盡責之意。
“把他帶上來,記住,悄聲些。”公主松了神情,語氣也放緩了不少。
待衛谏應是走出氈帳,公主這才徹底放松下來。
她握緊了沈嫽的手:“阿嫽,你剛才表現得真好,隻是苦了你。”
“好在隻是虛驚一場,快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千萬别裂開了。”說着就去扒沈嫽的衣襟。
“公主,我沒事。”沈嫽輕笑着避開“衛掌故馬上就帶來細作,公主還需注意些。”
提到衛谏,公主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他太正經了,像個老夫子,無趣,看不透。”
“公主剛才不也挺威嚴的嗎?”沈嫽輕拍公主的手笑道。
“好你個小阿嫽,竟然來打趣我。”說着便去扯沈嫽的臉頰。
沈嫽連連告饒,看公主沒有松手之意,于是捂着胸口皺眉驚呼“疼..”
元瑛公主一時間慌了神,忙松開手,直到看到沈嫽眼底的笑意,方才反應過來她捂的是胸口而不是左肩,這才放下心來。
于是笑着皺眉要與沈嫽玩鬧,卻見她手指帳外,細聽有腳步聲靠近,這才收斂了神色,整理下衣衫,端正坐好。
帳外傳來衛谏求見聲,待得到公主回應後,就押着匠人入帳。
那匠人見了公主,頓覺驚恐,喉嚨發出嗚咽聲。
元瑛公主擡頭示意衛谏。
衛谏上前握住那人的下颌,手用力轉動,隻聽“咔嚓”一聲,就給下巴安上了。
沈嫽聽着就覺牙酸,不覺吸了一口氣。
隻見那匠人撫着下巴,跪爬到公主身前聲淚俱下地哭喊道:“請公主為草民做主啊...”
許是被卸了下巴才剛裝回去的緣故,說出的話像是在沙子上滾過一遍,含糊不清。
好不滑稽。
“哦,你倒是說你受何冤屈?”
元瑛公主從發上摘下一隻簪子,簪子頂端是一朵未綻開的白玉蘭,在手裡細細把玩,連看都未看他一眼。
“這位大人不由分說的卸掉小人的下巴,請公主做主,草民祖祖輩輩都是良民,萬萬不可能當細作。”
匠人眼淚鼻涕齊下,惡狠狠地看向衛谏。
“哦?”
公主擡眸饒有興味地看向匠人,尾音上挑。
“衛掌故,你可有與他說過些什麼?”
“回公主,未曾。”衛谏低眉拱手答道。
“那本宮就好奇了...”
元瑛公主挑着眉,拖長尾音,将手中的簪子擲在地上,簪頭的白玉蘭碰撞到石頭上,碎了一半。
匠人看到公主這個樣子,不自覺地咬了咬下齒。
“從你被卸掉下巴到現在何人說過你是細作?”
“你怎知道本宮懷疑你是細作?”
公主聲音不大,但是聽着仍讓人覺得威嚴無比。
“草民...草民隻是猜測...”匠人眼睛轉動,本就是三白眼,更顯得獐頭鼠目。
“哼!”公主冷哼一聲。
帳内火盆噼啪響着,火舌一點點吞噬着柴薪。
“老實交代哨聲何意,莫要巧言令色,否則牽連族人,休怪本宮無情!”
現處在戈壁之中,不方便鋪設獸皮墊子,匠人慌忙叩頭,額頭被尖銳的石頭劃破,看起來可怖極了。
“公主,草民當時隻是...隻是太害怕了,吹哨想要自己平靜下來,絕無他意啊...”
“絕無他意啊...”
匠人隻重複這一句,反複叩頭,聲音惶恐不安,地上石頭本就有一層雪,血與雪交織,看得人心煩意亂。
“衛掌故”
“臣在”
“把他拖下去讓校尉當衆處理了,莫在這礙本宮的眼。”
元瑛公主擺了擺手,緊接着端起茶盞,極其緩慢的沿着茶盞内壁輕輕刮動。
那匠人哭喊着跪爬向前,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簪子,猛地起身想要向公主刺去。
衛谏大驚,試圖伸手抓住他,卻見那匠人翻倒在地。
竟是沈嫽将他踹倒!
一位女娘竟能夠制服滿身腱子肉的大漢,速度還是如此之快,衛谏一時啞然。
沈嫽一隻腳踩在那人腹部上另一隻腳碾壓着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