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匠人驚呼出聲,簪子栽在地上,原本未碎的半截玉蘭花在此刻已四分五裂。
他面目猙獰,想要掙紮起身,卻被沈嫽扼制住。
元瑛公主看見沈嫽如此護着自己,心疼不已,生怕她因此牽連着傷口,連忙放下茶盞起身,卻因太過着急被茶盞内的水濺到手。
那匠人看公主起身到他身邊,竟笑出聲,剛開始是輕笑像是在低吟,而後慢慢變大,有種錐心泣血之感,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沈嫽加大腳下力度,卻依舊未止住他的笑聲,反倒牽扯了自己的傷口,眼前發黑。
公主恐沈嫽招架不住,欲喚士兵将他拖出去。
卻聽匠人喉嚨裡發出低沉晦澀的音節,剛開始還是低吟,聲音漸大。
沈嫽驚詫回頭看向公主。
衛谏微微蹙眉,不經意間捕捉住了沈嫽臉上的驚詫之色。
她...聽懂了?
匠人聲音驟然加大,随後下颌用力,陡然間歸于寂靜。
“不好!”
他要服毒自盡!
衛谏驚呼出聲,飛奔至匠人跟前想再一次扼住他的下巴,卻還是慢了一步。
汩汩黑血從他的嘴角流出,整個人不斷抽搐着,嘴裡斷斷續續重複剛才的音節,眼角滑下淚水混合在額頭流下的血水裡。
沈嫽急忙松開腳,一時間有些無措。
衛谏将手搭在匠人脖頸。
公主急忙問道:“如何?”
衛谏搖了搖頭,退後兩步垂手站好。
“你先退下吧。”
“是。”
“慢着!”
衛谏剛要退下就聽公主叫住他,故而垂眸站立,等待公主的指示。
“今日之事定要爛在肚子裡。”
“是。”
“還有,莫要向任何人透露本宮還留在這。”
“謹遵公主之命。”
待衛谏退出去,公主拉着沈嫽坐在榻上,全無剛才的鎮定自若。
“是我未發現他□□在口内...”沈嫽起身想要請罪,被公主制止。
“不怪你。”公主柔聲道。
她輕撫胸口“本以為到烏孫才需要殚精竭慮,卻未料到在這途中就遭受如此磨難。”
沈嫽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素來就是不怎麼會說話的人,一直覺得自己這樣挺好的,可現在她無比懊惱自己。
“你可聽懂他說的是什麼?”許是公主看出沈嫽的自責,聲音又放緩了一些。
“是匈奴語,說的應該是‘護我居次,興我天驕’”
沈嫽感覺渾身發燙,暗暗咬着下唇,讓自己清醒些。
公主和親準備尚不足一載,未避免重蹈山君公主覆轍,陛下派人教授烏孫語,可匈奴語與烏孫語截然不同,沒時間也沒精力去學習。
也就是沈嫽跟随父母駐守朔方才習得了匈奴語,否則今日無人知曉他說了些什麼。
“何意?”
“用中原話來說應該是‘護我公主,興我匈奴’”
“公主?”元瑛公主細細念着,似想起什麼低聲驚呼“左夫人?”
沈嫽點頭,面色凝重“應該是的。”
在地理位置上匈奴比大漢還要靠近烏孫,兩國貿易互通,左夫人作為匈奴公主,嫁給烏孫王,相較于元瑛公主更能獲得母國支持。
看來此行比她們料想的還要艱難。
“也許行刺的人不是匈奴國派來的,而是左夫人派來的。”
“公主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面對左夫人時!”
沈嫽面色潮紅,心跳如雷。
元瑛公主自顧自點頭沉思,似想到什麼,剛欲開口,卻注意到沈嫽的異樣。
一時間有些慌亂,連忙将手放到她額頭上,滾燙的熱感傳來,公主内心自責不已,想喚醫官,卻被沈嫽握住雙手。
“我沒事。”沈嫽擠出一抹笑意輕輕搖頭。
“别讓他人發現公主還在帳中。”
“都怪我...若非我刻意丢發簪試探他,萬不可能讓你為了護我牽扯到傷口。”
元瑛公主追悔莫及,大滴眼淚落在素裙上,洇開了一片。
沈嫽心中暗暗歎氣,公主什麼都好,無論是面君還是待下都是極好的,禮數周全,恩威并施,挑不出一丁點錯。
可偏偏是個哭包,外人不知,她可是明晰的,但凡公主有了委屈總會想法設法還回去,絕不讓自己受氣,但難免回去落淚一場。
沈嫽拿出帕子,替公主擦拭着淚水“公主不哭,阿嫽還想看着公主白發蒼顔呢,真的沒事。”
“阿嫽要長命百歲。”
“公主與阿嫽都會長命百歲。”
沈嫽加重語氣,扯出一抹笑,帶着苦意。
公主靠在沈嫽懷内,看着地上匠人的屍體,一抽一抽地問道“那...那他怎麼處理。”
“公主帶好面紗,等真正到達傳舍時再說明身份。”
聞言元瑛公主狠狠吸了一口氣,胡亂擦拭着淚痕,帶上面紗。
沈嫽走到匠人屍體旁,從懷内掏出短刃:“公主莫看。”
元瑛公主瞬間明白她要幹什麼,背過身去輕歎“阿嫽”,聲音小到幾不可聞。
沈嫽回頭确認公主沒有望向自己,緊握短刃插入匠人的心髒。
幹淨、迅速、利落。
确保匠人再無生還的可能,這才喚士兵進帳将屍體給處理了。
帳外梆子聲響,似心髒跳動。
五更天了。
*
衛谏沒有進入帳内,他官階不高,帳内住了六人,早已酣然入睡。
自己睡意全無,若回去定然驚擾他人休息。
因此借着篝火的微光,從懷内掏出缣帛,從随身配囊中拿出一支毛筆,尚不足兩寸。
細細想着今日發生之事。
在缣帛上勾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