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未到,日光懶洋洋地灑在戈壁上,雪覆住沙石,空氣中泛着冷意。
馬匹帶着和親隊伍緩慢地前行,鼻孔噴出陣陣白霧,雪地上人的腳印和馬蹄印歪歪扭扭地交織在一起。
沈嫽掀開馬車上的布幔,寒風吹過,有一瞬間的呼吸停滞,冷風從嗓子傳到肺腑,激的她咳了起來。
公主仍扮作侍女與沈嫽同乘一輛馬車。
起初她與沈嫽換身份,隻是為了引出細作,如今細作已經引出,按理說應該換回來。
可傳吏夜半冒着風雪縱馬而來,委實有些不對勁。
索性将計就計,仍由自己扮作女使,待走過傳舍再換回身份。
沈嫽止住嗓子中的癢意,臉上因剛才的咳嗽湧上紅暈。
天過于幹冷,又長途跋涉,沈嫽手上布滿細細密密的裂口。
公主拿出脂膏剜了塊,拉過她的手,沈嫽手顫了顫,忙縮回來低聲道:
“公主,這不合規矩。”
“這又不是在王府,什麼規矩不規矩的。”
公主怕觸碰到她手上的裂口,拉着她的手腕到自己面前。
将脂膏塗在自己手上,用手溫化開,再一點點塗在沈嫽的手上。
“跟着我倒是苦了你,是我太過自私帶着你來了他國。”
沈嫽輕笑搖頭,眼裡帶着水霧:
“奴本就孑然一身,從前覺得自己無牽無挂般甚好,可自從跟在公主身邊,奴心中就似長了根,再也走不遠了。”
公主輕歎:“莫要再稱‘奴’了,我定尋機會讓陛下赦免你的。”
“我不在乎的。”
“可我在乎。”
公主細細塗抹着脂膏,沒有擡頭,話飄入沈嫽耳中,讓她心頭發顫。
脂膏的香氣在馬車内散開,充斥着各個角落,引出了困意。
沈嫽拿出軟枕放在公主身後:
“公主休憩片刻,還有大半日的行程呢。”
公主打了個哈欠,點點頭,靠着軟枕閉上了眼睛。
車馬搖搖晃晃,颠的沈嫽傷口疼,她隻敢閉眼假寐,生怕再有什麼意外。
日薄西山,鴉背浮金,和親隊伍就這麼一步一步走到了傍晚。
馬發出嘶鳴,提醒着車上的人到了。
沈嫽先行下了馬車,向着傳舍的方向望去。
和荒涼的戈壁不同,傳舍建在戈壁的邊緣,倒是有了人煙氣。
傳舍周圍有販夫走卒,少見漢人的面孔,吆喝聲傳來,胡語中夾雜着蹩腳的中原話,頗有種文化大雜燴的感覺。
傳舍門前站着約莫耳順之年的官員,身着玄色粗麻衣,頭戴介帻,竹簪貫過發髻,身後站着幾個小吏。
他看到沈嫽穿着公主規格的服飾,忙迎了上來,躬身行禮,臉上堆滿了笑意,古銅色的臉上布滿溝壑。
“下官是傳舍的啬夫(1),鄙姓江,公主一路辛苦,是下官失職未能及時迎接公主,萬望公主恕罪。”
沈嫽望向傳舍,是中原房屋的規制,隻是略顯寒酸,比前面那些傳舍小了不止一點,牆木有了裂紋,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江啬夫,房間可都收拾好了?”
“早早就收拾好了,就盼着公主移駕入住。”
啬夫打量着沈嫽的臉色,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在心内想好措辭終還是問道:
“昨日有一小隊人縱馬而來,為首的是位女子,她言公主遇險,讓下官派人去援助。”
“一則下官在此之前就派傳吏迎接公主,二則...下官這兒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實不堪大用。”
啬夫微微擡頭,聲音略小些:“三則下官不知那女子所言是否屬實,故未有所行動。”
“她人在何處?”沈嫽得知青荇安全抵達傳舍,當下安心了不少。
啬夫不知她對那女子的态度,斟酌道:
“下官将她和那些人安排在别院,隻是...隻是她不肯進食。”
“帶我看她。”沈嫽道。
啬夫忙稱是,引着沈嫽步入傳舍,公主低着頭跟在她身後。
傳舍内部與外部相比,陳舊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堪堪容下他們和親這些人。
院内的沒有雜草,看起來是時常有修理的,倒還算得上雅緻。
啬夫帶着她們步入二樓,踏上樓梯時,木闆“吱吱”作響,莫名有種詭異荒誕之感。
啬夫推開門看到青荇被捆綁在木椅上,嘴裡被塞上了抹布,頓時大驚失色:
“這...這,下官不知情啊!公主莫怪..”
他擦了擦不存在的虛汗,給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語氣中帶着責備,急促道:
“還不快點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