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跪過,她的裙擺沾了不少灰,淚眼婆娑下,讓人不禁更生幾分憐愛。
“公主殿下要去哪兒?怎麼也不帶個随從?”
聽見他和煦的聲音,六公主才恍然初醒,她擡起手飛快地抹了抹淚痕,朝他露了個帶着嬌羞的笑。
“我,就是想随便走走來着。”
她的唇瓣還在微微發抖,顯然對剛才的事還心有餘悸,可跟他說話時卻像是刻意裝出來的端莊,隻是腦袋已經深深垂了下去。李謙也不知怎的,見她這樣,心尖忽然有種莫名的疼。
他正要說幾句安慰的話,她又忽然主動開口,問了個不知所以的問題:“李大人認得我?”
他笑笑:“殿下是我朝的六公主,微臣自然認得。”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在他這句話落下的一瞬,眼前的姑娘似乎笑了。
見她隻是默默點點頭不再說話,李謙才又道:“微臣身為外男,不能在宮中随意走動,就不送殿下回去了。殿下今日受了驚吓,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為好,微臣就先行告退。”
她仍是隻點頭,不說話,也未再擡眼看他。李謙頓感無措,隻得朝她行個禮,然後便往宮門方向走去。
出了宮,他忽然心裡空落落的,原本計劃是等出宮後便去找他的老師蕭丞相商議今日觐見之事,此刻他卻忽然改了主意。雲州之案還不知會牽扯出多少人,聖上特意提點他,對待此案不可深究,可見雲州這潭水有多渾。可他忽然也不知哪裡來的念頭,偏偏想以卵擊石,飛蛾撲火,還這潭水一方清淨。
他眉目緊鎖,眼裡卻燃着熊熊烈火,堅定不移地朝自己府中走去。
他沒有坐車,也沒有随從跟着,孤身一人走在街上,一身官袍格外惹眼,百姓們紛紛讓道,一雙雙驚異的眼神中,他們似乎看到了一個一腔孤勇的忠義之士,面朝黑暗,毅然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忽聞耳邊有個柔弱的聲音在喚他:
“李大人。”
他回過神,發覺身側不知何時跟了一架馬車,他轉過臉,眼前竟又是那個方才告了别的六公主,正對着他盈盈一笑。
他一驚,忙拱手行禮:“殿下怎麼出宮了?”
馬車沒停,仍是緩緩前進着。
六公主認真道:“方才,忘了跟李大人道謝。”
李謙一怔,心髒沒來由地抽搐幾下,接着便是一陣狂跳。他幾步跟上馬車,伴在她身側,卻沒敢再轉臉去看她。
“殿下客氣了,微臣隻是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他道。
她淺笑着,也不再繼續此事,又問道:“大人是要出京麼?何時動身?”
“明日便走。”
“哦......”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日,我不能來送大人了。”
李謙腳下一滞,忍不住又朝她看了一眼。她一手撩起簾子,一雙眼分寸不移地落在他臉上。
四目相對,李謙忽覺耳根發燙,忙不疊地再度回轉過來。
他道:“殿下說笑,微臣豈敢讓殿下來送。”
她似乎又笑了笑,道:“若有可能,等大人回京的時候,我來接大人。”
李謙先是一駭,随後那一抹驚懼又難以自禁地轉為了一種欣喜和感動,這麼久以來,她應該是第一個說要來接他的人,隻是想不到,第一個叫他心意蠢動的人,是一個他從未妄想過的人。
“殿下......”他剛要下意識地搖頭拒絕,卻忽然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引着,竟對着她點點頭,回道:“那就有勞殿下了。”
對面的姑娘果然笑得更加明媚,心間陰霾蕩然一空。
她道:“我名叫青莩,大人以後能叫我名字嗎?”
“殿下,這......不合禮法。”
“沒關系,沒有旁人的時候,你這樣叫我便好。”
“好......青莩。”
他輕輕叫了她的名字,一個從未被别人叫過的名字,一個浮草一樣的名字。她聽過,雙頰蓦地升起一抹紅暈,然後笑着“嗯”了一聲。
“大人,今日青莩隻能送你到這裡了,前路風雨飄搖,還望大人善自珍重。”
李謙腳下一頓,鄭重地擡眼看向她,同樣回她一個認真的微笑:“宮中同樣風雨飄搖,殿下也要記得護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