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日落。
引别渡抱着蒼罹離開。
在小徒弟看不見的地方,鳴災倏地出鞘,流光一瞬破空,殺意昭昭。
劍尖如冰淵深處散發無盡寒意的冰錐,直刺有疾靈府。
生死存亡之際,一道護身結界擋住渡劫期一擊。小姑娘神色一晃,立刻催動瞬移符,消失不見。
殺妖失敗,引别渡眉頭輕皺。
方才那一瞬的結界氣息,分明是自己的。
引别渡眸中微結白霜,卻溫聲問懷裡的小徒弟,“阿罹,師尊給你的護身符呢?”
蒼罹扭頭,“我擔心有疾姐姐遇到危險,就給有疾姐姐了。”
他燦燦一笑,“我有師尊保護,但姐姐沒有。”
小家夥的眼睛被倒入霞光,像最澄澈的無上寶石。引别渡沒有責備他,隻道:“下次多給你幾張,即便要送人,也必須留下一張保護自己。”
“知道了。”
蒼罹軟軟的臉蛋蹭了蹭引别渡,甜甜道:“師尊真好。”
引别渡喜歡小孩軟軟的親近,沒有再深究。
那小姑娘乃降病之妖,長大後會在人間散播瘟疫、惡疾,盡早除去為佳。
但既然逃了,想再找出來,恐怕不容易。
就這樣,引别渡的冰冷無情的殺意被黃昏粉碎,消失于濃稠的黑夜。
不想,回到聽眠峰的當晚。
蒼罹突然開始發熱生病。
小小的身軀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似乎被疾病一點一點磋磨骨血。
引别渡看着小徒弟難受的樣子,心裡發悶。
原瞧着蒼罹欣喜,想着有護身符作用,可抵禦降病,也就随着他去了。卻不想小徒弟早早被護身符送了出去,還不如當初一劍斬了那妖,以絕後患。
蒼罹燒得腦子疼,感覺有一座火山搬到了他的腦袋裡。
他乃千年劫,竟然被百世禍給病倒了。
終究是現在的身體太弱,與凡人無異,經不起折騰。
引别渡把蒼罹扶起來,靠在自己胸膛前,用小勺子給他喂藥。
降病之妖傳播的疫病非術法可治,唯有靠醫藥方解。
但因為蒼罹現在連引氣入體都未成,不能服用靈力過盛的藥丸,隻能喝黑乎乎的湯藥。
藥被喂到嘴邊,蒼罹微微抿了一口,簡直苦到天靈蓋。
已經燒得迷糊的蒼罹偏頭,緊閉牙關,堅決與苦藥鬥争到底。
這讓引别渡第一次為養小孩深深犯了難。
他誘哄道:“阿罹,喝了藥,病才能好。病好了才能出去玩。明天白浮他們來找你,你若是想出去,現在就得喝藥。”
“不要。”蒼罹表示拒絕,小臉皺成了皺巴巴的小包子。
引别渡耐心勸着,“不喝藥,你會一直難受的,阿罹想繼續難受嗎?”
蒼罹腦袋裡的火山爆發,湧出來的岩漿流入四肢百骸,渾身難受。
他聽不懂道理,難受得哭了出來,偏偏又不是大聲嚎啕,而是小聲啜泣,可憐至極。
鼻子紅通通的,眼周成了夾竹桃之色。溫熱的淚水從眼角滑出,淌入引别渡胸前的衣物,濡濕一片。
引别渡真覺着小徒弟的淚比什麼刑法都難熬。
最後靈光一現,引别渡讓蒼罹的味覺失靈,這才把藥喂了進去。
他把藥碗放置在托盤裡,兀自想,怎麼沒早點想到這麼好的辦法。
雖然喝了藥,身體狀況好多了,但蒼罹仍舊不舒服,哼哼唧唧的,要人哄。
引别渡一手輕輕拍着蒼罹,哄他入睡,一手被小徒弟拽着不放。
蒼罹一哭,就要抱抱,需得引别渡摟在懷裡哄。
窗被關住,透不過風。
霖台殿一夜通明,海棠花未眠。
次日,蒼罹醒了,但仍舊是病恹恹的,像春末的殘敗梨花。
意識清醒的小家夥捧着藥碗,即便不喜歡苦,也咕嘟咕嘟地喝完了藥,一口不剩。
引别渡坐在床沿,立馬給蒼罹塞了一顆甜蜜餞,“阿罹真乖。”
原本微長的眼尾顯得涼薄,現下卻勾勒出幾分憐惜疼愛,恍若雪山孤峰上獨自盛開的白梅。
蒼罹整個身子往引别渡身上靠,嘴裡嚼着香甜的蜜餞。他像窩在溫暖樹洞的小松鼠,啃食着儲藏起來的堅果。
病了的孩子似乎格外粘人,引别渡順手摸了摸蒼罹的腦袋。
午後。
殿外正午休的海棠被吵醒,抖擻兩下花枝。
白浮和冷藏意到了霖台殿。
引别渡給小家夥們留下暢談的空間,去處理天極宗的事務。
偏殿裡充滿了孩子們稚嫩的聲音,幾乎驅逐了大半的病氣和藥味。
白浮找了個花瓶,把自己摘的花插到裡面,精心地擺弄了兩下。
杏花、桃花、山茶、海棠等等鮮花擁擠在一起,幾乎集結了半個春日。
他挑了挑眉,“看見這麼鮮豔的顔色,有沒有覺得心情變好,有沒有感受到花裡蘊含的強大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