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她确認蒼罹的狀态,被子歘的被掀開,兩人身形上下翻轉,有疾被蒼罹摁在床頭。
借着少許流入的月光,一雙星河千帆的眼眸落入有疾視線。
她能從壓制之人的體溫、氣力中,感受到健康蓬勃的生命力,這些完全不是感染瘟疫的病患所具有的。
意識到蒼罹安然無恙,有疾懸着的心倏地落下。雖然明知蒼罹強于她,不會染上病疫,但得知他因病暈倒,仍舊放不下心,要前來看上一眼。
“有疾姐姐,快點停手。現在作廢法陣,離開琅瀾郡,找個地方躲起來。”
少年的聲音已經脫去了童年的稚氣,如一棵冒土的小筍不斷拔節,長成了碧綠堅韌的斑竹。
有疾沒有抵抗,微笑道:“已經來不及了。”
“來得——”
蒼罹還沒說完,門被破開,熟悉的劍風撲面而來。
有疾趁隙立馬推開蒼罹,拔出劍,與引别渡刀刃相接。
冷月之下,女子被逼得節節敗退,鮮豔的血從唇角流出,如色濃顔澤的牡丹碾碎,黏稠的花汁滴在白玉壁。
引别渡的劍峰含着雪山巅的冰雪,在皎潔的月光下,凝萃着刺骨的殺意。
哐當一聲。
有疾的劍砸在地上,人也跌落。
殘花敗柳。
引别渡微長的眼尾留不住一絲憐憫,滿目不過身前妖的血色罪孽。
鳴災閃過一道冷光,徑直刺向有疾的心髒,卻于一聲刀劍碰撞的嘶鳴聲中,被迫改道。
引别渡眼睑低垂,看着身前攔劍之人,似疑似怒,“阿罹,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你知道她殺了多少人嗎?不趁現在殺了她,琅瀾郡、無象派就會死更多的人。”
蒼罹握緊手中的劍,保護有疾的姿态從未動搖。
“師尊,你給我點時間,我會勸她解除陣法。”
“阿罹,你未免将妖看得太重情善良。”
頃刻,白衣蹁跹,如凝霜花。
兩人過招,刀光劍影簌簌,如身置霜冬竹林,劍風驚擾枝頭雪。
引别渡第一次嘗到被自己養出來的劍意。
鳴聲撼山河,将軍戰樓蘭。
蒼罹的劍重殺伐,有背水一戰、向死而生之意。
而引别渡更為冷雅,取人性命,飛鴻踏雪。
幾次三番,引别渡的劍快落在有疾身上,蒼罹甚至不惜血肉之軀,甘願擋劍,逼得鳴災劍身宛轉,淩厲的劍氣在地面留下一道深長的劃痕。
有疾趁師徒二人纏鬥,強撐起身子逃了出去。
見有疾成功逃脫,蒼罹脫力地坐在地上。僅憑築基對抗渡劫期大能,多少有些不自量力,手臂麻木顫抖已然算是輕了。
引别渡怒徒不争,收了鳴災,立馬凝出了結界,有疾根本逃不出無象派。
他看見跌坐在地上的蒼罹,心間又苦又澀,僅憑一丁點兒時的情意,妄圖讓妖怪收手,未免太天真可笑了些。
可偏偏他又拿蒼罹沒辦法,生怕兇出一個心魔,哄着蒼罹去滅世。
引别渡彎身,扶起蒼罹,把他帶入房中,丢在床上,然後再次凝出一個結界,用于困住蒼罹。
“你在此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給為師。”
向來和風細雨的聲線淬了冰似的。
蒼罹坐在床沿,拽住引别渡衣袍的一角,有點無力,如同暴雨打殘的一樹杜梨白花。
“師尊,你放我出去吧,我去和有疾姐姐談。”
微弱的力道偏偏留住了渡劫期的強者,小徒弟的示弱可憐總将他的底線一降再降,但這一次,引别渡沒有低頭。
“阿罹,現在已經不是她停不停手的問題,你懂嗎?”
黑暗中,蒼罹怔然一瞬,雨霧洶湧。
有疾殺了人,殺了很多人。
這些血債足夠讓她用命償還。
“……我。”
幾息後,蒼罹松開了引别渡,神情落寞,如雲遮月。
引别渡垂眸,薄唇輕掀,到底還是什麼也沒說。
他轉身離去,帶離一片寒潮。
行至屋中,忽然,腰身被身後的少年抱住。
引别渡以為少年又要開口請求去尋妖,或者為那妖求情。
下一秒,濕漉漉的聲音鑽入他耳裡。
“師尊,你能不能别生我氣。”
可憐兮兮的,像剛被抛棄的流浪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