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躺在哪裡,身邊是誰,隻感受到自己眉頭皺起,心口突突地跳,仿佛萬斤壓頂,整個人緊繃着。
夏榆音清醒着神智,努力放松心神,等鬼壓床的勁兒過去。
卻突然,眉心觸上一片溫熱的柔軟,輕得像錯覺。對這感覺熟悉如他,隻一瞬間他就猜到了那是什麼。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大腦,然後是心跳,異常的心率逐漸平複,最後是眼睛。當眼睛湧上一股熱意,熱意又變成水,裹在眼皮下,洶湧不止時,夏榆音才想起自己說錯了話。
根本不需要正式的時間和地點,隻要他再問一次,自己就會答應他。
原來那些東西不重要,重要的隻是人而已。
四肢百骸的僵硬盡數褪去,頭頂千斤重的窒息感也逐漸減輕,他勾了勾被子,攥在手裡,試圖穩住正在發抖的心。
直到鬼壓床的驚惶徹底消退,江聿才從夏榆音的眉心離開。
而直到房門合上的聲音傳到耳朵裡,夏榆音才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看了很多次的天花闆,方形的吊頂,四周微凹下去,沒有主燈,隻有藏在内裡的燈帶。
夏榆音想起來,燈打開是銅黃色的,整個房間都暖融融的,和屋主人一貫的風格完全不同。
燈是他讓換的,他又想起來。
房間隔音太好,正片天地都沉寂下來。夏榆音憑着記憶摸黑,摸到床頭櫃下面的抽屜,拉開,裡面卻什麼都沒有。
“奇怪……以前不是放這裡的嗎?”
手底下空蕩蕩的,他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不安全感,隻能收回手,合上抽屜,攥着旁邊枕頭的一個角,再次以剛才那般的姿勢睡去。
夜裡睡得太過波折,以至于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快要遲到了。
夏榆音掐掉煩人的鬧鐘,坐起來看着眼前的房間,花五分鐘記起了昨晚的所有事情。
臉騰地燥熱起來,腳下的地毯讓人直打滑。
房門打開,沒看見江聿的身影。他走到客卧,看見裡面整潔如常,但透着一股很淡的橘子氣味。
“……人呢。”
夏榆音想問江聿他去哪裡了,但上班的壓迫感顯然更讓人慌亂。
他抓起背包往屋外走去,走了兩步就看到餐桌上整齊擺着的早飯,在寒涼的春日早晨還冒着絲絲熱氣。
桌子上還寫了紙條——
蝦仁卷心菜蛋餅和牛奶。J.
做早飯的人對快要遲到的人也了如指掌,早有預料般在旁邊放了一個小袋子和保溫杯。
夏榆音無奈笑着,把早飯裝進袋子裡拿走。
“上次講到哪裡了?”夏榆音打開u盤,對着最熟悉的陌生多媒體迷茫了一瞬,“溫周期講了嗎?”
“講到有效積溫。”
前排一個壓着黑色帽子的男生頭也不擡,糊着嗓音開口。夏榆音差點沒聽清他說的什麼。
那個男生從頭到尾都沒揭開過帽子,但好像聽得很認真,老師擡頭他就看書,老師背身畫圖他就擡頭看老師。
夏榆音上課上到一半,才咂摸出不對勁來,奈何情況特殊,他隻能忍到下課。
“你……”夏榆音還沒走下講台,就被門外喊聲打斷了步伐。
“夏老師有人找!”
夏榆音瞥了那黑帽男一眼,隻得先把他按着。
“夏老師!”
一個很久沒有見過的人,一個夏榆音以為不用再打交道的人,一個江聿口中“裝得要死”的人。
“魏嘉星?有什麼事嗎?”
魏嘉星手裡拿着的是夏榆音送上去的材料,厚厚一疊,“夏老師,中審的材料都齊全,但是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魏嘉星嘩嘩翻開材料,指着其中一個數字,道:“這個,怎麼和好幾年前的結果一樣?”
植物會根據生長環境的變化,做出相應的性征或生長狀态的調整,近些年來,樣地的生态環境發生了不小的改變,生長其中的植被不可能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夏榆音瞳孔驟縮,“你交給我吧,新的我會在明天之前發給你。”
魏嘉星蓋上材料,“上面催得急我才來學校找你,不要緊吧?”
“沒事,準備上課了我先走了。”夏榆音接過文件就想走,但身後的人又拿出了上次那樣的腔調,帶着波浪号向他發出邀請。
“既然明天之前夏老師和我還要見面,不如今晚就一起吃飯好了,我訂了一家意大利菜,環境很不錯~”
夏榆音好想逃,但是逃不掉,隻能保持一個禮貌的微笑,“不用了,我今晚還有會要開,謝謝你的邀請。”
“沒有吧?我沒聽說今晚有會啊?”魏嘉星沒聽出弦外之音,誓要追問到底。
“組會……”
“他說不想去,聽懂了嗎?”
還沒圓完謊,身後就插進來一道冷淡而極具壓迫感的聲音,用恰到好處的音量幫夏榆音說出了心聲,手臂還攬上了夏榆音的肩膀。
夏榆音轉過身,是那個黑帽男——準确來說,是戴着黑色帽子的江聿,眼神又冷又利,要把魏嘉星捅個對穿。
“哦……這樣啊,那夏老師你先忙,下次再約,下次再約……”魏嘉星終于聽明白了,夾着材料快步離開現場,“别忘了交材料——”
“知道了,”夏榆音送走魏嘉星,轉身把江聿拉到離教室更遠一些的地方,“還有你,還敢跟來學校,嗯?”
“……外校生旁聽,不可以嗎?”江聿摘帽子,低下頭,可憐巴巴地看着夏榆音,“午飯晚飯跟我吃吧,可以嗎?”
“……你剛才那個樣子,再來一次,”夏榆音頗為無語,“就說‘聽懂了嗎’那個。”
他見對方依然低着頭,并且看着要越來越低,趕緊推開了點。他擺擺手,徑直走回教室,“外校生旁聽記得打申請——”
走進教室之前,他聽到身後人的小聲呢喃。
“不想去的話就直接拒絕,怎麼到自己反而不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