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将時垂眸看着,顧姝臣撚着筆,筆尖輕輕點墨,在宣紙上落筆。
她皓腕轉動,宣紙上墨暈淡淡散開,落下二字,而後擡眸看着沈将時。
她墨發輕輕掃過沈将時,一時暗香浮動,沈将時喉結動了動,移開目光去看宣紙上的字。
雪白宣紙上墨色清晰,顧姝臣寫了自己的名字“姝臣”。
沈将時拿起紙在手中細細看着。顧姝臣的字不是尋常閨閣裡學的簪花小楷,而是一筆利落的行書。
“怎麼寫自己的名字?”沈将時訝然,他以為顧姝臣會寫一句詩,或是“海清河晏”什麼的。他這上好的鏡面宣,本是用來做工筆畫的,如今落上顧姝臣的閨名,倒是不能再用了。
他輕輕放下宣紙,罷了,一張紙而已,既然顧姝臣想玩就讓她玩了去。
顧姝臣黛眉微蹙,一雙杏眸在燭火的映照下恍若盈盈秋水。
她垂眸想了想,又拿起筆在自己的名字旁填上“将時”。
而後下巴微揚,斜睨一眼沈将時。
“這下添上了殿下的名字,可以嗎?”
沈将時低頭看着幾案上的字,雪浪般的宣紙上,兩個名字并列在一起,墨色在燭光裡泛着淡淡的青藍,右側新添的“将”二字與左側尚未幹透的“臣”字相接。
倒是意外地……很相宜。
沈将時心裡忽然蕩開一種異樣的感覺。
有點緊張,卻又夾雜了那麼絲絲縷縷的甜意。
“顧家的行楷……”沈将時指尖懸停在“臣”字收筆處,“倒算是有幾分風骨。”
太子殿下的審美終于回來了,顧姝臣心裡有些小得意,又擡腕蘸墨,在兩人名字下方行雲流水地添上“眉音”二字。
就在這時,一陣風從未關嚴的支摘窗下吹過,顧姝臣額前碎發浮動,墨迹未幹的宣紙被簌簌掀起一角。
“當心!”隻聽顧姝臣驚呼一聲,沈将時忙伸手去按,卻恰好覆上了顧姝臣恰好落下的手。
少女的玉手被他攏在手心,溫潤如春日柔夷般的觸感從手心傳來,沈将時愣了一瞬,忙慌亂擡起手,無措間白玉扳指碰到翡翠玉镯,發出清脆的響。
沈将時心尖一顫。
趁沈将時擡手,顧姝臣忙把手縮回袖子裡,淡淡胭脂色從臉頰暈到眼尾。
她的心砰砰直跳,擡眼卻見沈将時依舊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樣。
“寫孤的姓名也就罷了,怎麼還把鹦哥的名字和孤的一起擺上去。”沈将時闆着臉訓話,垂眸剛好可以看清顧姝臣绯紅的臉頰,“下次不許這樣了。”
顧姝臣有些讪然,怎得他的名字就寫不得了?雖然他成為儲君後,除了皇後很少有人叫他名字,但是不能因為人不叫,就當它不存在吧。顧姝臣私心覺得,這名字還是挺好聽的。
況且眉音的名字又怎麼了,這名字還不是沈将時親自起的!
沈将時沒再說什麼,喚人來收了宣紙,顧姝臣起身坐到美人榻上,等宮人離開,開口問道:“殿下,我今晚就在這裡嗎?”
沈将時險些沒端穩茶盞,溫熱的茶水落了幾滴在他手背上。
險些忘了……是他之前讓魏有得傳話,今夜讓顧姝臣留宿繼聖閣。
所謂天子一言九鼎,他這個儲君,不能說一言九鼎,一言七鼎總是有的吧!況且滿東宮都見着顧姝臣進了繼聖閣,要是就這麼連人帶物再回去,顧姝臣的脊梁骨都得被戳死了。
看着少女純真的目光,沈将時隻能硬着頭皮強詞奪理。
他放下白瓷盞,故意冷笑一聲:“對,就在這裡,直到明日彈夠三十遍《山語》。孤看着你,不許耍花招。”
顧姝臣聽到他冷冰冰的話,隻覺得五雷轟頂。
真……真要彈三十遍?
她剛想開口說什麼,卻聽珠簾輕響,沈将時已經自顧自走出了書房。
…………
繼聖閣周圍種了些紫竹,如今還未轉青色,風吹過時帶來簌簌蕭瑟的聲響。
顧姝臣生無可戀地躺在繼聖閣的架子床上,左手指尖輕輕劃過被子上的綢緞,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可憐她的纖纖玉手……
顧姝臣欲哭無淚。
她真心覺得自己比許良娣還倒黴!
太子殿下真是太壞了!
隔着三層紗幔,沈将時都能看到顧姝臣咬着薄唇,昏暗燭火映照下,杏眸似乎閃着盈盈淚光。
他解玉帶的手一頓,心頭湧上一陣愧意。
要不明日還是想個由頭把這事免了吧。
沈将時掀開帳子,躺進錦被裡時,顧姝臣依舊沒有動。熟悉的衙香襲來,顧姝臣哼一聲轉過身,堆鴉青絲掃過茜紗枕面,揚起淡淡清香。
她倒是想自己每天開開心心的,奈何身邊這個人太喜歡給她找事!
要是早知道這樣,她就不到這東宮來了。
這個太子殿下,别人眼裡光風霁月的儲君,怎麼關起門來隻會欺負自家的小娘子!
顧姝臣心裡委屈極了,手指用力攥着被角,幾乎要把被單攥出一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