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空氣仿佛變得微妙難明起來。
有什麼不曾被提起的東西忽然暴露在光下。
謝靈的心跳像是漏掉了一拍。
對上他那直白的鎖定的視線,不知為何,她心中卻感到了一絲隐秘的不安,仿佛一直以來安全的壁壘被撕開了一條裂縫,有危險的風刮了進來。
忽然。
她偏過臉,突兀地說道:“……我餓了。”
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個挑不出錯的理由,于是她又重複了一遍,“哥哥,我餓了,陪我出去吃夜宵吧。”
裴陸行看着她,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似乎早已穿透了她那拙劣而生硬的伎倆。
這幾秒的靜默被無限拉長,仿佛一種無形的折磨與煎熬。
他看着她逐漸收緊的指節,開始遊移的視線,微微抿起的唇。
看着她那近乎明顯的不自在。
許久。
他收回目光,輕輕閉了一下眼。
“去外面等着。”
他說。
“……哦。”
謝靈無端松了口氣,然後下床走出了房間,帶着幾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逃離意味。
房門從外被人關上,四周重新恢複了安靜。
回到她不曾來過的沉寂。
裴陸行眼睫垂落下來,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
他唇角很輕地勾了一下,牽起一個近似自嘲的笑。
像是罪有應得般。
一樓的衣帽間内。
謝靈背靠着房間門,視線沒什麼焦點地望着某處,神色有些空茫。
好一會兒。
她慢慢走到了梳妝櫃前坐了下來,不知怎麼,那句話卻仍舊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你說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
……
唇微微抿成一條直線,她握着項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一直以來被刻意忽略的東西,不經允許地再次浮出水面。
随着長大,有什麼已經發生變化。
理所應當的兄妹之名,不再是免死金牌。
不能夠再像小時候那樣,肆無忌憚地嬉戲打鬧。
距離的尺度與界限,悄無聲息地拉扯開親密無間的人。
而它不會消失。
還會随着時間愈發清晰地刻進彼此之間。
“還沒好?”
門外,裴陸行的聲音有些模糊地傳進來。
“……馬上。”
謝靈應了一聲,看着手裡的項鍊,下意識地想叫他,讓他進來幫自己戴上。
可唇動了一下,又想到什麼,她垂下眼,沒有開口。
她安靜地望着鏡中的自己。
好一會兒。
她低下頭,笨拙地摸索着,自己給自己戴上了。
高檔住宅區内夜深人靜,但進入新宮街後,卻是一片熱鬧的燈紅酒綠,繁華夜景依舊。
“想吃什麼?”
裴陸行低頭擺弄着手機,查看四周還在營業的餐廳。
謝靈不知在想什麼,語氣很淡地說了句,“都行。”
裴陸行側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會兒手機,然後說了個她去過幾次的餐廳名字。
“那就這個吧。”
沒等裴陸行說出第二個餐廳名字供她挑選,她就随意地定了下來。
裴陸行頓了一下,看向她,“心情不好?”
“沒有。”
謝靈敷衍地回道,不太想交談的樣子。
裴陸行沒再說什麼。
等吃完飯以後,已經近三點。
回到臨安小區後,所有的喧嘩都消失不見,寬敞寂靜的路上再找不到别人,隻有夜燈冷清的光鋪在回家的路上。
謝靈垂着眼,看着地面上兩個人的影子離得很近。
一直看着。
不知過去多久。
忽然。
她停了下來。
身旁的影子也跟着停了下來。
她沒有看他,隻是看着地上的影子,聲音很輕,“哥,你記不記得初中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你不怎麼理我。”
“……”
裴陸行有很久都沒有說話。
謝靈卻自顧自地繼續說着,“你不讓我進你的房間,也不再讓我抱你,就連我牽你的手,你也會掙開,好像我是吃人的妖怪,一碰你你就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然後你跟我說,”她的聲音變得低了下去,“你說因為我們長大了。”
裴陸行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他垂在身側的手難以察覺地收緊。
好像有一個想象過無數次的答案就在嘴邊,可幾次三番的嘗試甚至連雛形都不曾有,便化作了一道無聲的别無選擇的呼吸。
緊握的掌心慢慢松開,他垂着眼,終究什麼也沒說。
“那一年,”她忽然轉過身,不再看地上的影子,而看着他,“我不是已經許過生日願望了嗎?”
似乎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
他喉結微微滾了一下,眸底仿佛翻湧過什麼,如同潮汐退卻後的海岸,隻剩下一片荒涼的月光。
等待着她将這場淩遲完成。
“你不是答應過我,會永遠當我哥哥,不會再跟我保持距離的嗎?”
她望着他,語調很慢地複刻着當年的承諾。
她似乎看見他眼底浮現起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許久。
他聲音很低地詢問:“你想要什麼樣的距離?”
“就像小時候那樣。”
她說。
他沒有回應。
四周陷入短暫的沉寂。
她抿了抿唇,似乎不明白,“一直像小時候那樣不行嗎?你不是都已經答應過我了嗎?”
既然是兄妹。
那不就應該做什麼都可以嗎?
沒有距離,沒有秘密。
他不會說什麼長大了,就離她遠遠的。
也不會總是變得奇怪,讓她看不懂。
更不會跟她說什麼這個不行,那個不可以。
裴陸行看着她,說:“我不隻是你的哥哥,我也是……”
後面的話卻沒能說完。
謝靈打斷了他。
她用那樣理所應當的語氣,說:“就隻是哥哥不行嗎?”
寂夜的月光是皎白的,穿過灰色的雲層灑落下來。
清輝鋪在他身後,逆着光,将他的一切情緒都掩藏。
“謝靈。”
他聲音很低,低到幾乎蘊含出幾分難以察覺的乞求。
“能不能别這樣對我。”
可隻有夜色給了他緘默的回應。
她聽得見。
卻不肯正視這場人人都會經曆的生長痛。
還不肯放開哥哥的手,不肯看見他身上的變化。
逐漸明顯起來的喉結、手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抽條的身高與分明的肌肉……所有他成長為男性的特征與信号。
她全都視而不見。
強硬地剝離他屬于裴陸行的一切,禁锢在哥哥的身份裡。
長久的等待。
到最後。
仍然是裴陸行在這場較勁中認了輸,他垂着眸,看着她眼底執拗的堅持,終于阖上眼,聲音輕不可聞,“行。”
——就永遠,以哥哥的身份。
裴陸行的一切都不再有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