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點。”被子之下,女孩的面龐同樣清麗動人,帶着說不出來的魅惑。
馬特維延可立即明白她也是那個女人的造物。
“不然就告訴母親。”
這種威脅對他而言本應沒有任何威懾力。
可是一種來自靈魂的恐懼和顫抖震懾了他,他不能克制自己地想到被母親厭棄的未來,并為了這個不存在的未來而害怕到瑟瑟發抖。
整個房間都安靜了。
瘋子。他想,這個地方的女人都是瘋子。我遲早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夢境是一團浸透了墨汁的黑。
這裡沒有一絲光亮,但馬特維延可莫名覺得自己應該朝着某個方向前行。
他聽從了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指引。
一點光、一團火、一個坐在貴族絲絨長椅上的女人出現在了他眼前。
那個女人面目模糊,仿若藏在一團迷霧中。但他莫名的清楚,是母親,那個害他至此的女人。
“原來你最喜歡的是這種椅子嗎?”女人模糊的聲音傳來,“也不知道你下次坐上這把椅子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聽到了她的聲音,他好像迷途的遊子遇見了久違的家鄉、遠行的旅人來到了心目中的伊甸園。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梵西面前跪趴下來去親吻她的腳尖,但他無法觸碰到她。
“母親……”他惱恨于自己這幅沒有絲毫尊嚴、俯首帖耳的樣子,可他無法克制來自靈魂深處的渴望。
“瓦爾裡希子爵怎麼樣?”梵西沒有回應他的呼喚,整個人斜依在椅子上,一手支着腦袋,一手拿着一疊文件翻看着。
“他看上去很落魄,盡管他揮金如土。”馬特維延可本想控制自己的言行,卻發現自己腦海中的思考都被他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語,“作為一個有着豐厚田産的貴族,他甚至完全沒有考慮離開苔藓城之後的資金流動,仿佛這個社交季就是他最後的春天一樣。”
“他的花銷很高昂,但卻沒有用在維持貴族應有的體面上。這在一位貴族,”他看了一眼梵西,迅速改口,“一位曾經的貴族看來,是非常奇怪的。”
“哦?”梵西将文件翻過一頁,雙腿交疊,“我記得幾年前,他還意氣風發地想要在沼澤城的騎士團大展身手呢。在你看來,是什麼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
“權力鬥争失敗?”馬特維延可對聖嘉蘭的政局了解不深,隻能通過曾經在塞拉菲拉的經驗推斷。
可是沼澤城一向處在切爾尼舍夫斯基家族的掌控之下,局勢非常穩定,何來權力鬥争一說呢?
梵西手指無意識地撚着手裡的紙張,感覺一切線索逐漸在腦海中串聯起來。
“來談談你吧。”她松了手,手中的文件消失在空中,“現在的生活,還适應嗎?”
一瞬間馬特維延可心中閃過許多情緒,怨恨、惱怒、悲傷、屈辱……
“不适應。我遇見的所有人都是瘋子,都不正常。”他說,“我想死。”
梵西笑了,她的笑聲很好聽,像馬特維延可幼年時最喜愛的一支風鈴。
“坦誠是個好品質。但死亡從來都是一種奢侈品。”
她站起來,輕輕推了一下馬特維延可的腦袋。
他看着她從他視線中不斷遠去。
他意識到自己在下墜。
巨大的失重感包裹着他。
他擡頭向上望去,原先面目模糊的女人站着的地方被一團由白骨和血肉糅合而成的龐大肉山所取代,其上生長出六雙巨大的骨翼,骨翼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眼睛。感受到他的視線,它們統統睜開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向下注視着他。
他感到自己被一種宏大的、來自遠古、不可名狀的恐懼所攝,那是一種比直面高遠星空和原始巨獸遺骸更加深沉的恐懼和顫栗。他終于意識到他的這位仇人、他的母親是不可戰勝的神明。
她的聲音威嚴而缥缈,仿佛從天國傳來,頌念着對他的裁決宣告:“在你的利用價值消失之前,這一切不會結束。”
他開始急速下墜。
這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墜落。
他從天堂來,要往地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