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西收回了窺探馬特維延可的靈視之眼。
她看着手臂上翻湧的血肉,它們在掙紮、在繁殖、在生長,一頭猙獰恐怖的血肉怪物正要從她身體裡掙紮而出。
越來越頻繁了。
梵西想,所有阿芙洛斯的神選者都會在使用血肉魔法的同時被血肉同化,變成隻知道繁殖和吞噬的怪物。
好在阿芙洛斯虛弱,她可以借助祂和她之間的聯系抽取祂的神力來壓制。借助阿芙洛斯的神力壓制這種變異無異于飲鸩止渴,可她别無選擇。
自從梵西抵抗了第一次同化過程,這種來自神明的詛咒就化作了血肉崩離的形式時常折磨着她。從最開始的幾年出現一次到後來的幾個月發病一次,到現在的每周發病一次。
對于一個一份夜晚要掰成兩份花的人來說,疾病也是一種浪費時間。
最開始的梵西瞞得很好,連朝夕相處的哥哥也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幾個從天權城求學時就認識的朋友也不過以為她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隐疾。
但隐瞞的雪山在崩塌的一瞬間是可怖的。
梵西再一次壓制了血肉翻湧的軀體,将剝離下來的血肉收集起來作為下次制作血偶的原料。做完了一切收尾工作的她将身體重重地摔在床上,腦海裡回憶起了那曾無數次出現在她噩夢中的一天。
戰火燃盡腐朽和可惡的外來者,千瘡百孔的絲萊終于有時間停下來重整舊山河。
那天本該和平時一樣繁忙。
梵西踏進觀瀾城的辦公廳,正打算和葉扶危聊聊自己關于重建的構想。
她的精神有些亢奮,以至于她并未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有異常的細碎肉芽掉落。
……
“你這個可惡的邪種!混進我們之中到底是想幹什麼?”滿臉絡腮胡的大漢向梵西怒吼着。
在他高嗓門的尖叫下,清晨辦公廳中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的視線都被他吸引了過來。
好巧不巧,這些人都是觀瀾城的核心,他們之中有些是梵西曾經的同學,有些是她行伍之間認識的戰友,當然也有一些,是她的政敵。
比如面前的絡腮胡,他和他背後的人對她和葉扶危主導的重建一直頗有微詞。
好死不死,他們還都參與了臨時憲法的編纂。
“國無法則不立。各國法令都有明文條令說明遇到這種勢必會危害大衆的怪物是可以當場誅殺的,對吧?”絡腮胡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眼裡閃着精光,“我們當然也不例外。”
“你們口口聲聲以法治國,讓大家把土地和财産全都交了出來。不會輪到自己人,就覺得這條法令不存在了吧?”他越發誇張的言辭和越來越洪亮的嗓音引來了更多人的目光,但很快就被甘棠帶來的警衛驅散。
荷槍實彈的警官如同一堵堵巍峨的牆,将現場圍住。
絡腮胡背後的人也在帶人趕來。
以追獵高危份子的名義,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這樣下去不行,今天辦公廳門口的廣場有慶祝活動,鬧起來的話廣場上的民衆都會被波及。如果梵西還有正常的感知,現在手心裡一定全是冷汗。生的執念和死的願望在她心中博弈。現在正是重建的關鍵時刻,走錯哪怕一步都會為後續的工作開展帶來困難。
她知道現在的最優解是什麼。在腦海中将做過的所有工作過了一遍之後,她覺得自己也沒有太多遺憾。
全場人的視線都壓在葉扶危肩頭。
多年行伍生活讓她變得強壯,可在梵西看來,她的肩膀還是不夠寬闊,她肩上的擔子還是太重了。
葉扶危沉默着。
絡腮胡還在喋喋不休地向衆人陳述或編造着梵西曾經犯下的罪行,以印證她邪種的本色。門外廣場上的人聲由遠及近,越發清晰。
她必須早做決斷。
葉扶危看着梵西,抽出了身邊警衛的佩刀。
她一步步向着梵西走去,走得很慢、很遲緩。
佩刀撞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如同終幕的鼓點。
衆人的眼光追随着她。有人目露不忍,有人背過身去,有人滿眼興奮,有人眼帶嘲諷,有人唏噓不已。
梵西看着葉扶危笑了笑,心裡竟然隻有即将解脫的輕松。
她朝着葉扶危張開雙手,就好像在擁抱死亡。
“來吧,老朋友。别手抖。”她笑道,“你不過是要殺一個人。”
偌大的辦公廳靜默着。
葉扶危加快了腳步,手起,刀落。
絡腮胡人頭落地。
他得意的樣子在半空中定格。
随着他的頭顱一起落地的,還有一枚代表着海神教會的船舶紋章。
“哐當”。染了鮮血的刀被葉扶危随意扔到地上。
“戰時警備還沒解除,就有反對勢力渾水摸魚,妄圖通過抹黑我們的同僚讓我們自相殘殺,甚至打算發動恐怖襲擊,被這位英勇的警衛當場擊斃。”
她撿起那枚海神教會的紋章,拍了拍一臉迷茫、被借走了佩刀的警衛的肩膀:“廣場活動取消,甘棠去疏散人群,你和雲天仔細搜查周圍的情況,務必排查所有隐患。”
她沒看梵西一眼,就帶着警衛出去維持廣場秩序了,而祝霖用一張五顔六色的披肩将梵西裹住,她朦朦胧胧的聲音從披肩外傳來:“哼哼,跟你說了今日諸事不宜,不能出門,你怎麼就不相信?”
當天夜晚,梵西接到一封調任函,還有葉扶危本人的抱怨。
“你不信任我,也不信任我的眼光和判斷。”
經甘棠調查,絡腮胡确實收了海神教會的錢,本來是打算用點美神秘術在廣場上慶祝活動時添堵的,沒想到卻誤打誤撞把梵西體内的神力勾得躁動起來,無端發病。
“所以你早就知道絡腮胡有問題?”
葉扶危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之前還不确定,今天看到他那個狀态就确定了。”
她看了梵西一眼:“如果你沒慌得六神無主,你也會發現他狀态亢奮得不正常。”
“不過這也提醒了我一件事,也不能把所有危機預警都寄希望于祝霖能算出來。”
梵西搖了搖手裡的調任函:“那為什麼不是派我去塞拉菲拉?”
“那不就太明顯了嗎?而且塞拉菲拉分部的實際掌控權也是在你手裡的,有什麼區别?”
“而且,”葉扶危抓着梵西的手看向她的眼睛,“就算用絡腮胡把今天搪塞過去了,你的身份也是不争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