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宋長生開口:“第一次,我在成都的青旅見到你,就是去三星堆的前一天。認得你腳踝上的疤,是在昨天發現的。”
樓七月輕笑:“哦——原來當時偷看我睡覺的人是你啊。”
宋長生若無其事道:“你睡在那個位置,還穿着一身西裝,哪個辦理入住的不看兩眼。”
“得,怪我怪我。”樓七月回想了一下,他那時候剛從一個會議上回來,累得半死,身份證落在車上,前台是新人又不認得他,他隻能在桌子後邊的躺椅上休息下,等能解決事的人給他開房。
于是樓七月善解人意地點頭。
宋長生輕輕說:“就這三次。”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微向下瞥,輕飄飄地落在了樓七月的脖子上,那裡有一條黑色繩子的挂墜,他突然很好奇挂着的是什麼,但旋即又挪開了視線。
這并不禮貌。
樓七月半晌沒接話,過了會,他放下筷子,笑道:“嗯,三次,可你也想起來得太慢了……但是宋長生,我要比你以為得要早,更早一些,記着你了。”
陰雨蒙蒙的街道,長椅上狼狽的身影,青年溫和的聲音,都漸漸和眼前人重合。
樓七月微不可察地收回視線,他的眼睛很漂亮,但一直盛着一點蒼茫,像是喀拉峻雨後的潮濕。
宋長生有些承受不住,頓了下:“不至于吧,在喀拉峻之前,我們連話都沒說過。”
“至于,我覺得至于。”樓七月忽然很溫馴地歪了歪頭,他的臉足夠英俊,有時候真的讓人不由得感歎女娲造人的時候一定給了他很多偏愛。
樓七月的眉骨鋒利,不笑的時候讓人感覺很兇,可一旦他認真地看一個人,那就會顯得很深情,他真的得感謝這雙讓人挪不開的眼睛。
但樓七月此刻毫不掩飾眼底的躍躍欲試,說:“我想,你得把我也放到一樣的位置,你至少,要把我也當作朋友,從心底裡面。”
宋長生沉默了一會,在這段時間裡,他突然有些恍惚,他說着無所謂,但一句一句說來,如果不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兩人怎麼會一路遇見,不約而同地彙聚在了伊犁這個無比西北的地方。
樓七月注視他半晌,然後也就低頭了,他靜靜地吃飯,很大口但很安靜。
他給宋長生時間去思考,思考這幾次見面,他到底是什麼樣的,而不是什麼無端貼上來的傻逼。他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才不做别人眼裡閑出屁來找樂子的神經病。
“不是三次。”
樓七月淡淡道:“喀拉峻之前我們說過話,成都之前我們見過面。”
成都青旅,三星堆博物館,喀拉峻對他而言是重逢的第一面,算上今天,已經很多次了。
但他不記得了,這才是樓七月想說的。
宋長生愣住了:“我不記得……”他的眉心微蹙,像是碰到了什麼無法處理的疑難雜症,唇角輕抿着,并不羸弱卻讓樓七月覺着他有些可憐。
“美麗令人憂愁,然而總是受用……”樓七月輕聲喃喃,他的嘴唇還挺紅的,樓七月有些走神地這樣想,掩飾性地移開目光。
“嗯?”宋長生瞟他一眼。
他回溯着自己的記憶,這确實有些考驗他了,畢竟他平平無奇的二十二年人生裡,确實再挖不出有關這人的其他印象了。
他承認自己不記得,但這并不影響他表現得從容。
“不記得就算了,”樓七月好像真的不在意道,“雖然我一直記着,但是這也沒什麼,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也不能簡單概括,嗯,這話是你說的吧?我把你當朋友了,你現在呢,也把我當朋友了嗎?”
“你不用違心說,你要是還是煩我,我保證回去就删了你的微信,以後咱倆老死不相往來,雖然你失去了我這個獨自記了你那麼久的朋友,但你同時擁有了一段孤獨又自由的旅程是不是?”
樓七月眼神有些脆弱,好像隻要宋長生說出一句決絕的話來,他就能當場氣哭出來。
可他如果哭了,會是什麼樣的呢?
周圍又坐了好幾桌客人,服務員在過道裡穿梭,滿屋炸物的香味和甜品的冰甜氣息,生活味兒十足。
宋長生思忖半晌,決定做個好人,但還是無奈地扶額,良久才緩緩擠出幾個字:“你打的什麼啞謎。”
“你好,是吃得不滿意嗎?”一個服務員走過來,有些擔心地問,怎麼這一桌客人臉色看這不太好?
樓七月沉默不語,宋長生側頭道:“味道很好,沒什麼不滿意的。有事我們再叫你,謝謝。”
服務員微笑地點了點頭,有些疑惑地回到廚房,不時還探頭觀察這邊的奇怪氛圍。
宋長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冷靜開口:“你在道德綁架我,我不吃你這一套。”
樓七月立馬變臉,然後饒有興趣地看他:“哪一套?”
宋長生冷哼一聲:“嚴格來說我們隻是萍水相逢,你單方面地示好還要求我同等地回報你,這是不合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