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滿城飛漲的物價,是老天爺降的災麼?”
謝九棠盯着“四百錢”那行字,忽然想起良民巷王家六口吊死在門前的景象。她喉間泛起哽塞,面上卻嗤笑:“殿下給我算了一上午的赈災題,原是在這兒等着?”
蕭承烨廣袖一拂,“我想,梁帝也不忍見他的兒子淪為北燕豺狼的爪牙。”他聲音陡然壓低,“端王黨哄擡糧價,是為逼父皇重啟曹馮章的‘鹽糧互易’舊策!從我們鄭氏的喉嚨裡摳銀子花,那些餓死的百姓,都是他們登天的墊腳石!”
遠處槐樹下,蕭承衍正拈着塊玫瑰糖糕往唇邊送。見謝九棠擡眼,他慢條斯理咬下糖糕一角,唇角勾起譏诮的弧度,仿佛在說:“看啊,小狐狸掉進新籠子了。”
“我說這些,不是要世子反水。”蕭承烨突然按住她顫抖的手背,掌心滾燙,“隻想讓您擦亮眼...”少年指尖劃過紙卷,“莫等被端王黨榨幹骨血時,才知自己不過是他們算盤上的一粒珠子。”
風卷着紙頁嘩啦作響,謝九棠盯着遠處蕭承衍。那人正将糖糕碎屑彈向花叢,驚得蜂蝶亂舞。
“殿下這出戲排得妙。”她突然抽回手冷笑,“先借算題探我深淺,再拿物價激我義憤...”指尖猛地戳向宣紙,“可您母族靠着鹽引賺得盆滿缽滿時,可曾給過賣兒鬻女的百姓一條活路?!”
蕭承烨瞳孔驟縮。
謝九棠撕拉一聲扯破紙卷!碎裂的白宣飄向亭外。
二人默契的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直到将要傍晚,謝九棠都在皺眉抄寫着衛太傅布置的課業,餘光卻不小心瞥見蕭承烨面前攤開的書卷,上面竟空無一字。
她“啪”地擱下筆,略惱氣地挑眉道:“殿下好興緻,讓我在這兒替你寫功課,自己倒是對着白紙發呆?這伴讀的活兒誰愛幹誰幹,我是不幹了!”
蕭承烨聞言,不僅不惱,反而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世子有所不知,這可不是普通的書卷。”他指尖輕輕敲了敲紙面,“這是'靈犀卷',看着無字,實則是本有問必答的天書。”
謝九棠嗤笑一聲:“天書?” 心想這小子又在賣什麼關子。
“不信?”蕭承烨取過她手中的筆,蘸了墨汁,在雪白宣紙上寫下:“南梁質子身份是否有疑?”
謝九棠心頭猛地一跳,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袖口。
墨迹漸漸隐去,宣紙上緩緩浮現出一個清晰的“是”字。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凝固。
謝九棠強壓下心頭驚濤,唇角揚起一抹故作輕佻的笑:“殿下這是從哪聽來的風言風語?”她伸手點了點那字迹,“莫非這天書也愛道聽途說?”
蕭承烨瞪大眼睛,佯作一副受了驚吓的模樣:“我就是随便問問,怎麼給我出來個'是'?”他慌忙用袖子去擦那字迹,“這破紙不準!”
眸光卻有意無意的瞥向謝九棠。
宣紙被揉皺,墨迹卻怎麼也擦不掉。謝九棠盯着少年皇子故作慌亂的動作,忽然輕笑出聲:“殿下想試探我,倒也不必做戲做的這麼全。”
“哪有試探!”蕭承烨幹笑兩聲,手忙腳亂地将宣紙團成一團扔進香爐,“這紙定是受潮了,字都顯不全...”
火苗竄起,将那個刺目的“是”字吞噬殆盡。謝九棠狀似随意地撥弄着案上算籌。
蕭承烨卻湊近壓低聲音,“世子别往心裡去,我保證這事絕不外傳。”
“外傳什麼?”謝九棠挑眉,“外傳你這本'天書'連南梁質子都認不清?”
謝九棠心想,這蕭承烨不知從何處聽了些模糊的風聲,就想以此要挾她反水端王,且不說她從未投效端王,即便投效了,也不可能因為撲風捉影的幾句瘋言,便繳械轉投宣王。
二人相視一笑,各懷心思。
遠處北堂廊沿下,蕭承衍手中的茶盞不知何時已經涼透。他盯着亭中談笑風生的兩人,眸色漸深。
蕭承烨将重新鋪開的宣紙往謝九棠面前推了推,眼睛亮得驚人:“本王給世子三次提問的機會,這一次,由本王親自作答,保證靈驗!”
謝九棠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少年這副殷勤模樣,活像市集上推銷假貨的小販。
無非是想借着“天書”的名頭,故作神秘地透露些鄭氏秘辛,好讓她承這份人情,順便與她這位手握千門之權的南梁質子套個近乎。
“好啊。”她懶洋洋答道。
可她偏不想順他的心意。
在這北燕朝堂,比起鄭氏辛秘,自然有更讓她感興趣的事。
于是她攬袖,在紙上洋洋灑灑地寫下了第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