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蕭承烨用氣音說,“就算現在說他壞話,他也...”
話音未落,北堂突然傳來“啪”的一聲脆響。
蕭承衍手中的茶盞擲在桌上,茶漬在公文上暈開一片污墨。
謝九棠和蕭承烨同時僵住。
可下一秒,蕭承衍卻面不改色地再次端起茶盞抿了口茶,繼續批閱公文,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吓死我了,”蕭承烨拍着胸口小聲嘀咕,“還以為他聽見了...”
謝九棠噗的一聲笑出聲,撚着玫瑰糖糕的手突然頓住,“小殿下這麼怕你三哥?”
蕭承烨聞之,笑聲先是低低的,繼而越來越響,直笑得眼尾洇開胭脂般的紅。
“怕?”他猛地傾身湊近,甜膩的果香撲面而來,“世子說輕了,我對三哥,簡直是恐懼呢。”
少年皇子帶笑的嗓音裡像摻了冰碴,手指卻溫柔地拂開她鬓邊碎發:“八歲那年我獵場遇刺,三哥當着我的面擰斷了那女刺客的脖子。”
他指尖忽然按在她頸側跳動的脈搏上,冰的謝九棠一怔,“血濺在我鞋面時,他笑着說……”
亭外鳥鳴驟歇。
“‘小五啊,這才叫真正的紅妝素裹。’”蕭承烨笑聲甜得發膩,“世子說,我該不該怕?”
謝九棠後頸寒毛倒豎。眼前人仍是那副精緻眉眼,可瞳仁深處翻湧的暗潮,仿佛擇人而噬的兇獸。
她突然拍開他的手,力道大得險些掀翻了糖碟。少年皇子慢條斯理舔去指尖糖霜,又變回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呀,世子吓着了?”
石榴紅的糖汁在石桌上蜿蜒如血,春風穿亭而過,謝九棠盯着這位“纨绔”皇子的華麗皮囊,卻看不清楚皮囊下的真容。
******
等蕭承烨帶着人浩蕩離去,已夜色初上。
謝九棠正欲回房休息,徐良卻鬼魅般的出現在廊柱後。
“主子,”他的掌心汗津津地攤開,露出張對折的紙箋,塞進了謝九棠的手裡,“三殿下讓我轉交給您。”
謝九棠狐疑地展開,隻見上面寫着:“本王的确是童子身。”
鐵畫銀鈎的字迹力透紙背,驚得她指尖一顫。
晚風突然卷着下半行小字送進她眼前:“但若本王願意,今夜便可不是。”
“啪!”
謝九棠合上掌心,猛地攥緊衣領,頸側突然火燒火燎。
徐良見自家主子仿佛被烙鐵燙了一般突然跳了起來,忙開口問詢,卻被謝九棠擺手揶揄。
北堂窗扇内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颀長剪影,輪廓在暮色裡如鎖魂幡,修長指節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扣着窗框。
每一聲都像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謝九棠羞惱之下,一腳踹開了北堂門扇。
見蕭承衍手拿公文,倚在窗邊,連眼皮都懶得擡。
“蕭承衍!”她劈手将字條摔在地上,“寄人籬下還敢如此放肆?你若敢對南梁皇子不敬,本世子有一百種法子折磨你。”
暮色漫過那人靛色衣襟,他慢條斯理合上手中公文,喉結滑動像蟄伏的豺豹:“我是在提醒你,不要擔憂蕭承烨那幾句捕風捉影的質疑你身份的渾話,”他突然彎身拈起地上的字條,往燭火上輕輕一送,“我的鬼子衛不會允許這個秘密出現在别人手中。”
火苗倏地竄起,映亮他眼底寒冰。
“話又說回來,你既答應過本王,”蕭承衍起身逼近,淡淡的木香将她困在門闆間,“既上了我的船……”
燭影在牆壁上搖曳出交纏的輪廓,他呼吸噴在她燒紅的耳際:“再跳下去,即便你水性再好,也隻有溺死這一條路,你要記住,這質子府縱是你的地盤,也建在我北燕疆土上。”
他的指尖突然劃過她緊束的衣領,“本王想砸就砸,想燒就燒,而你,也是一樣。”
“你敢!”她擡手要攥他衣襟,卻被他反手鎖住手腕。
二人衣袍在門闆上厮磨出細碎聲響,蕭承衍忽然低笑:“至于童子身...”薄唇幾乎貼上她顫抖的睫毛,“世子若真好奇,何必問旁人?”
謝九棠的背脊死死抵着門闆,蕭承衍身上凜冽的檀香将她裹挾。
巨大的力量差距,讓她的身子在不安中微微發抖。
蕭承衍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脖頸,像毒蛇遊走般緩慢而危險,繼而聲音低沉,帶着幾分玩味:“怎麼?現在知道怕了?”
謝九棠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直視他的眼睛:“蕭承衍,你别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他低笑一聲,指尖微微收緊,“世子說笑了,本王在你身上,連‘寸’都沒得過,又何來進‘尺’。”
謝九棠的呼吸一滞,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這北燕的棋局裡,自己才是最易碎的那一枚棋子。
蕭承衍的眸色深沉,像是能看透她所有的僞裝:“我再說一遍,你答應過本王。”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刀,“背叛的代價,你可是付不起。”
謝九棠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這是她來了燕京後,第一次感到絕望,如潮水般漫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