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中午開飯前,一大三小四個人按原路回了家。
周駿才眼神好,隔了老遠就看到,外婆正站在弄堂口的陰影中搖扇子。
在弄堂裡,田書秀講話太怪裡怪氣,性格又強勢,人緣不好,和左鄰右舍都鬧過不愉快。
之前,羅英怕田書秀白天和鄰居吵架、殃及在家的桑悅,還到處和鄰居打招呼道歉。
也因此,田書秀沒有太多說得上話的人,哪怕不遠處就有倆阿姨坐在一起擇菜噶三糊(閑聊),她也沒有加入她們,隻是一個人站着。
桑悅聽到周駿才喊了聲“外婆”,立馬加快腳步奔過去,一下子撲到田書秀懷裡。
她臉上總是笑眯眯的,仰起頭,稚聲稚氣地問:“外婆!侬等阿拉啊?”
見到桑悅,田書秀半耷拉的眼皮往上扯了扯,一貫有些苦相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來。
“哪能去了嘎多辰光啦?中飯老早燒好嘞。”
桑悅回過頭,指了指墜在最後的沈照清,給外婆解釋:“我們帶沈照清起城隍廟白相了呀!”
“城隍廟今早甯多不多?”
“還好。”
“個麼好早點回來了呀。侬看看叫,納胖哥哥要熱死特了。”說着,外婆又牽過了周駿才的手臂,把他拉到前面來,上下打量幾圈,“走伐走伐,回起了。衣裳都濕特了。”
桑悅沒動,撒開手,轉去外公後頭找沈照清。
她抓住他的衣擺不讓他走,小聲問:“沈照清,你媽媽今天又不在家,那你中午吃什麼呀?要不要到我家去吃?”
雖然田書秀明明看到了沈照清,卻也沒發出邀請,但她要是求求外婆的話,說不定外婆會答應的。
最後一句話,桑悅故意說得非常大聲:“我外婆做飯老好吃了!”
果然,田書秀聽到這話,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兩個小孩,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沒什麼情緒地開口問道:“侬就是後頭搬得來額小人對伐?幫悅悅一道到阿勒屋裡響起伐?”
(你就是後面樓搬來的小孩嗎?和悅悅一起到我們家去吧?)
桑悅用力點點頭。
外婆家雖然又小又破,地闆開裂,還沒有空調,和沈照清家沒法比,但她心裡還是會期待有朋友能不嫌棄地來玩的。
上海人普遍算不上特别熱情好客,田書秀又有點潔癖傾向,極度要幹淨,地闆每天都要蹲着用抹布擦一遍,這種生活習慣下,實在不适合請人到家裡來玩。再加上家裡沒單獨的廁所,還在用痰盂,也不好讓沒血緣關系的朋友一起用,太不方便。
沈照清也住在弄堂裡,下個樓穿一條弄堂就能回自己家,不用借用廁所,應該也不會對桑悅外婆家的窘迫情況感到驚訝。
她滿懷期待地看向沈照清。
但沈照清無視了桑悅的目光,對着田書秀口齒清晰地回答道:“謝謝侬,我還是回自己家了。”
聞言,桑悅瞪大了眼睛,失聲驚訝道:“你居然會講話!沈照清,原來你不是啞巴呀?”
沈照清:“……”
旁邊的周駿才都被桑悅逗樂了,“悅悅侬則戆度啊,人家沈照清剛剛不是還幫外公講謝謝了嗎?侬耳朵聾了?”
桑悅确實一點都沒聽見。
她太愛說話了,小嘴叭叭叭個不停,還對沈照清保留着“不會說話”的固執印象。再加上城隍廟人多吵鬧,壓根沒注意他說了什麼話。
桑悅:“我真的沒聽見嘛!”
周駿才:“人家是不想幫你講話啦。侬老煩了。”
桑悅被他氣得臉紅,“哼”一聲,也不睬他們了,扭頭兀自跑進了樓裡,把所有人都抛在身後。
最終,沈照清還是沒上桑悅家吃飯。
桑悅也好幾天沒去找他,每天都懶懶散散地躺在家裡吹電扇看電視。羅英已經把《還珠格格2》的VCD碟片借來,順帶還借了套阮丹甯版的《上官婉兒》來。這個劇之前桑悅已經看過幾遍了,但還想再看,就又讓羅英借了一次。
外公和周駿才坐在地上打牌的時候,她就拉着外婆一起看電視,哪裡都不去。
一想到自己被沈照清騙了那麼些日子,桑悅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隻覺得自己被朋友背叛,還因此被周駿才嘲笑笨蛋,真是一輩子都不想理他了。
……
上海是沿海城市,空氣濕度高,一年四季都是會下雨的,包括夏天。
七月中旬,一場暴雨來襲,沖散了幾分酷熱。
桑悅松動了半個來月的牙齒,有了自然掉落的迹象。
她偷偷用手打圈一樣搖了幾天,終于自己把那顆牙給弄了下來,沒用上羅英的暴力線拔法。
晚飯過後,田書秀知道了這個好消息,拉過桑悅的腦袋,眯起眼,盯着她換牙掉下來的那顆牙洞看了好一會兒,确認牙齒是一整個人完整地下來、沒有少一塊在裡面之後,才讓她去把牙扔了。
“下面的牙要往房頂上面丢,換牙以後才能長得齊咧!”
桑悅之前也被叮囑過這回事,熟練地點點頭,握着那顆牙出門跑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