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停電是少有的事,鮮少經曆,大家興緻本就還高,此刻更是添了一把火。
黑暗裡,大家頗覺刺激,個個心中激蕩。而對于坐在一組的謝吟年一排,此刻突然而至的黑暗,讓人心底深處不易見人的陰暗都顯得亮堂了幾分。
一組靠走廊,外邊多少滲透幾點光進來,是以謝吟年這一排不算很黑,恰到好處的暗抹去了細微處的動靜,卻又保留了适當的真情緒。
七分真予以感情,三分假不宜示人。剛剛好的環境。
耳邊嚷嚷鬧鬧,謝吟年忽地問秋思:“假如你自己是個苦不堪言的人,你是希望别人像你還是不像你?”
秋思沒能料想到謝吟年這一出,她還在意趣沖沖地感受這個停電的夜晚,此刻卻不得不收心應對。
“我想想啊。”
她自然不會單純地隻考慮這個問題本身,她更看重的,是他為什麼會如此問。
她當做他的一時深沉,不甚所謂,但依舊負責地深思,正式回答:“那要看是我什麼人。”
趁謝吟年琢磨她的話,她也突然想問:“那我也問你一個問題,你喜歡像你的人還是不像你的人?”
話一出口,秋思也有些懊悔,自己不夠三思後行,這樣的話竟也敢問,真不怕難堪。
謝吟年心中本就有對照,這是個很輕易回答的問題,他說:“不像我的人。”
他居然不猶豫地答了出來,秋思忽而沉靜下來。
她當然明白他在說什麼,或者說在特指誰,但她沒急着說話,暗自細想種種。
“那你有沒有想過……”秋思遽然住口,險些驚起一身汗。
謝吟年看過來,“什麼?”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是喜歡不像你的人,而不是喬意柔。
但秋思不會說,“沒什麼。”
謝吟年沒放心上,秋思為了打岔一般,順嘴就問:“那像你的人會怎樣呢?”
秋思反應實在是快,話音未落,她即刻心跳加快,後幾個字發音愈輕。
原本隻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結果竟問到了自己身上。
秋思為了展現自己的松弛無所謂,特意拿起水杯去喝水,可耳朵卻比何時都要警敏。
謝吟年也語氣輕松,無甚所謂,“成為朋友吧。”
秋思呼吸一刹發滞,差點嗆水。
好在忍住,她輕輕點點頭,表示明白。之後便說不出話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好長一段時間的靜默。
秋思也漸漸平靜,心緒放空,某一個問題撥開雲霧,浮現出來,有待确認。
這個問題此刻浮現自有道理,秋思不覺有他,但仍然思忖一遍。
秋思神色正式,但也有意扮作八卦模樣,略帶笑意,聲音壓低。
“你是不是喜歡喬意柔?”
外頭刮着風,穿堂而過,從窗口鑽進來,料峭冷風吹到人臉上。
秋思不動聲色地瞧着,所有除八卦外的情緒都被冷風凍住,不見浮動。
聞言,謝吟年心裡和面上都沒有多大反應,他随即唇角一勾,“是。”
無他,潛意識裡,秋思已是可以信任的人。
人好像都這樣,凡事講究一個平等換取。也好似,彼此都抓住一個秘密,是确保秘密永遠是秘密的最不傷和氣的秘訣。
謝吟年問:“那你呢,你會喜歡誰嗎?”
秋思幾是下意識,“不會。”她刻意忽視回答時心底的異樣感。
因為這是她最初的并且有道理的答案。
緊接着她便說明了這道理:“我不太相信這種感情會有結果,并且我覺得……自己不會對一個人擁有多麼深的愛。”
這樣的問題她竟也有過這樣清晰的思路,這令謝吟年沒想到,他偏頭看向她。
秋思接受着他的目光,謝吟年卻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他便說:“直說就行。”聲音很溫柔,沒有強硬的指令,也不是敷衍的說辭,仿佛是真的想聽。
秋思放了心,聲音卻輕,像漿糊黏了嘴,“我太自卑,不敢談愛,愛人讓我感到羞恥……”秋思愈發垂頭。
自卑這東西,謝吟年自己也一定有,不是為自己開脫,他打心底覺得,這東西全天下人都有。隻是角度不一,程度不一。
秋思這般程度的自卑,的确讓謝吟年無法想象。羞恥是自卑人常有的狀态,但一般人多是針對不足之處罷了。
秋思緘默了一會,徐徐開口,這一刻卻比方才坦然,她說:“你知道一個人可以自卑到哪種地步嗎?就是對自己的一切感到羞恥,甚至所有偏好、情感都變得難以啟齒。”
謝吟年聽得怔愣,秋思身上的氣質本就冷淡寡歡,言辭間的成熟更是這個年齡的人望塵不及的,而如今,腔調都是這般直抓人心,她一出聲,便讓所有人都進了她的夢裡,萬人共哀默。
面對今夜的秋思,謝吟年忽然想到一句形容:
她比風還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