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神族人終日懈怠,父神早早便給日月和星宿兩位上神下了命令,因此神界的夜總來得遲。但往往一入夜,夜色神宮内便像是被施了一層靜音咒術,聽不得半點聲音,也看不見半點人影。
夜色濃重,天池内霧氣更加稀薄,亭中無人,池中無花,任誰來看,都想不出天池曾經是神宮内法力最盛之地。
晏空青的腦袋低垂,雙目緊閉,毫無聲息。滾動的靈力将他包裹在内,輕撫發絲,繞過眉眼,獨獨不敢觸碰那具身體。從亭中那處來看,隻見得晏空青端坐于池心,渾然天成,整個人身上都泛着神的光輝。
深夜看去,這種感覺更甚。不過因着晏空青身份特殊,入夜時分,父神就禁止一切族人闖入天池,旁人見不到,但柴應元不在其内。
他總會在無人之時,來到天池角落,對着昏迷的晏空青喋喋不休。
話題倒是百轉千回,柴應元想到哪便說到哪,有時吐槽父神的武斷,有時感歎世事無常。說得多了,柴應元便會稍微閉上嘴巴,心情複雜地看着晏空青,滿眼心疼。
這種狀态倒是和許多年前類似,相同的是所處場景和涉及之人,不同的是,那時候的晏空青還是個稚嫩幼童,接觸最深的也不過是這個惡劣世道露出的小小一角。
柴應元歎着氣,“快醒來吧,千萬别出什麼事情,否則我可不知道該怎麼和楚蘅說。”
談到楚蘅,柴應元不可避免地頓了半時,又換了話頭。
“重回神界,我竟然還有些期待。”柴應元擡手便抽了自己一掌,清脆的聲音震着池面,驚起一片漣漪,連晏空青都似乎受到波動影響,發絲随之抖動幾下。
柴應元沒注意,繼續自說自話,“白眼狼啊柴應元,楚蘅對你那麼好,結果你還是想要回來做你的兔兒神。”
神界不好,但柴應元依舊不服輸。他不道德地想要重振兔兒神的榮光,可心裡總記挂着楚蘅的好。兩廂拉扯,以至于他在看見自己的紅線時又百般唾棄。
“等你醒了,再和楚蘅一起狠狠罵我,怎樣都行。”柴應元抹了抹眼角,不再耽擱,開始寫下第三封送至魔界的信。
他将晏空青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剛想落筆,就見到不同尋常的一幕。柴應元揉了揉眼睛,疑心是時辰太晚,自己眼花。
晏空青端坐在池内不假,但他的發頂像是被霜雪覆蓋,隐約有發白的迹象。神界并無大雪,柴應元再一眨眼,晏空青的發絲便真成了純白一片。
那些發絲簌簌下落,像花瓣般四下飄零,落在晏空青的衣袍上,與之融為一體,極不明顯。
縱使是熬過幾千歲月的柴應元,都不曾見過與之相同的場景,但類似的倒是見過一回。明訣隕落之前,便是如此,渾身靈力爆裂開來,發絲散落,枯萎一般,直到肉.體歸入天地之間,再找不到明訣此人。
想到此處,柴應元心裡一抖,立刻跳了起來,匆匆跑去父神的曜宮,将所見之景悉數禀告于殿外守衛。
過了片刻,父神便随着柴應元一道往天池趕去。
前後時間極短,和施法時畫符、念訣,或者布陣所費時長大差不差,但柴應元再看,天池内又是大不一樣。
天池池水也被攪動,形成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漩渦,而那中心便是晏空青所在之處。靈力流動的速度異常之快,像是活了過來,晏空青被陡然濃重的靈力遮住身形。
過了會,那靈力越變越淺,全都鑽進池底,消失不見。
柴應元定眼一看,大呼道:“玄淩人呢?”
父神處變不驚,隻輕輕皺了皺眉,他看着還未平靜的池底,若有所思。
還未等他說出些什麼,守衛便領着一人前來。
那人滿頭銀發,容貌卻維持着盛年之态,一襲簡陋布衣,倒是和本人氣質格格不入。他拂了拂袖,“神宮立于浮玉山上,不利于空青恢複,老夫前來,帶徒兒回家。”
要知道涿光山的上神名号代代相傳,在如今那位涿光上神前還有一位,不問世事已久,閉關至今,聽說和最初那位父神交好。
晏空青還有這樣一位深藏不露的師父,柴應元在一旁不出聲,但心裡直直叫好。
父神語氣和緩,“老師,玄淩他蓮心有損,到處颠簸怕是毫無益處。”
上神不怒自威,“明舜,當初是誰好好答應我的,小空青如今這般,誰的過錯暫且不論。若是要責難,且等他醒。到了那時,老夫定不作推脫。”
父神便不好再說什麼,柴應元也死皮賴臉地跟着晏空青的師父一道去了涿光山,沒受任何阻撓。
柴應元在信裡幸災樂禍:父神也要讓着三分,你可沒見到那場景,可解氣了。
楚蘅一顆心随着這封信跌宕起伏,起初水面無波無瀾,小舟行于其上,中間忽然掀起一陣狂風,小舟隻能揚起船帆,最後風停浪止,那葉扁舟才被托着繼續安穩前行。
信中最後所說,晏空青不知為何變回一顆種子,由師父帶回涿光山,養在湖裡,不到一晚,已經發了芽,莖杆也長得極為迅速,不日便可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