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飛舞,熯天熾地。
熊熊大火吞滅了整個亭子。
火舌席卷過每一寸土地、每一寸肌膚。
噼裡啪啦的爆鳴聲,凄慘的哀嚎聲源源不斷地湧入宋書禹的耳中。
熾熱的溫度、燒焦的氣味、痛苦的喊叫……
都很真實。
女人在一片火光内擡頭,眼神哀戚又飽含控訴。
像是在無聲地斥責他放火燒人,又像是——
惋惜他不好好珍惜這場美夢。
宋書禹靜靜地和她對望。
“娘親,我會真正将你救出來。”
“而不是,沉溺在這場虛幻的夢中。”
跟一個道士學習了十五年法術,宋書禹都忘了——
自己是鬼,可以不用打手勢就釋放出鬼氣。
過了上一場夢,他回過神了。
所以這次,他沒有給曼陀羅機會。
在火燒夢境的同時,他也燒了現實的東苑。
宋書禹看着原先精緻的花被燒得焦黑,看原本鋒利的葉子被火烤到軟化。
然後,他低頭,看向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鮮血的曼陀羅。
“鴻案鹿車,宜室宜家,兄友弟恭,姊妹情深……”
曼陀羅張開還含着血的猩紅的嘴,朝宋書禹大喊。
“這些,不都是你想要的嗎!”
她因憤怒而面容扭曲,聲音尖銳。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們都不會陷入我完美的夢境中!”
對于她的嘶吼和質問,宋書禹不予理會。
他隻問出了自己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你當初為什麼要那麼做?”
“呵!”
對面那妖冷笑,一臉憤恨。
“那是因為我編不出她的夢!”
曼陀羅可以窺視别人的記憶。
記憶裡的那些貪、嗔、癡、慢、疑都可以成為她的素材,讓她編織出專為夢中人定制的完美的夢。
她沒有什麼别的愛好,就是喜歡制作各種美妙緻死的夢。
到了人界後,她意外認識了宋汲。
人和妖達成合作。
宋汲在東苑裡挑選出些美人送給她制作夢境。
她則在必要的時候幫他解決他政治上的敵人。
“宋汲他不讓我碰你的母親,但我好奇,就悄悄窺視了她的記憶——”
突然,她的聲音因不甘與痛恨變得沙啞尖銳。
每個字像是從喉嚨裡爆出來般,響徹在這灼燒的一片火焰之中。
“可她居然什麼遺憾痛苦都沒有!
“她一個丫鬟,一個孤女,憑什麼沒有欲望,沒有癡嗔!
“就算到了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宋府,她也依然無憂無慮。”
“怎麼可以?我不允許有這樣的人存在!”
“我不斷地挖掘、挖掘……
“哈哈哈!終于!我發現了那件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陳年往事。”
“一件可以讓她崩潰,讓她悔恨的事!”
“哈哈哈!”
曼陀羅詭異地笑起來。
她的言語動作流露出一種無法名狀的癫狂。
“她不是以為生活幸福美好嗎?”
“我便要讓她看清她向往和享受的愛情卑劣不堪!”
“讓她看清自以為愛她寵她的男人其實是個自私自利的卑劣小人!
“會為了名聲地位将她推入深淵!”
“我要打碎她這場現實的美夢!”
“因為美夢隻能被我制作出來!現實,隻能是肮髒而不堪!”
宋書禹知道她在苟延殘喘,平靜地看着她歇斯底裡地叫喊。
而後,他面無表情地開口。
“那你是見識太少了。”
“可能離開宋府後,你就會發現——”
“有很多生活悲慘的人,他們堅韌,不會沉溺在你編織的美夢裡。
“有很多生活幸福的人,他們強大,不屑進入到你制作的假夢中。”
“你所創造的什麼完美的夢,根本,不值一提。”
聞言,曼陀羅兇惡的目光如有實質,狠狠地刺向對面。
最終,帶着眼裡充盈着的、化不開的不甘與恨,她被徹底焚燒殆盡。
化為煙塵,随風而散。
火焰熄滅。
先前美輪美奂的奇異仙境蕩然無存。
曼陀羅的花與枝葉和東苑的建築都退化成焦化粗糙的朽木。
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勾人的花香。
灰塵的澀味,花糜爛的腐味與木頭燒焦的朽味,争先恐後地順着鼻息湧入胸腔。
宋書禹轉身離開,靜坐到中庭房頂瓦片上。
等待着最後一塊朽木的到來……
此時,宋汲正在趕路。
捏着傳來的府上鬧鬼的消息,他知道——
索命的鬼在向他挑釁。
所以,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就立馬動身回府。
為了打拼了大半輩子的功名利祿,他絕不可能在遠處偏安一隅。
他的成就,不止源于祖上的基業和無與倫比的運氣,更是因為他瘋狂。
他不是什麼天資聰慧的曠世奇才。
如果之前沒有出那種事,他或許會和宋錦春一樣,成個纨绔子弟。
可偏偏,事情就是發生了。
偏偏,他又如此瘋狂。
所以,就算知道曼陀羅是妖,他也願意與虎謀皮,讓其幫自己掃除政敵。
所以,他如今變成了一個欲壑難填、利欲熏心,隻會用下作手段的醜惡小人……
想着,他扯唇一笑。
有因不日後就要父子相見,宋汲喝了點小酒。
不過,不知是酒太過醉人還是月色太過迷人,料峭春風沒有吹醒他的醉意。
他細細摩挲起手上的玉扳指。
那裡面裝着宋銀蓮的三魂六魄。
女人的身影漸漸浮現。
“你不能放過他嗎?”
“這話你應該對他也說過……”
宋汲輕瞥一眼。
“他可答應了?”
那人沉默。
良久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