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轉瞬即逝。
這日晴光初霁,霧釋雪融。重妩對着銅鏡打扮了許久:“喏,這樣看起來夠柔弱麼?夠可憐麼?像不像一個剛過守孝之期的小寡婦?”
銅鏡中人打量她一眼,見她一襲素衣,烏發僅以綢帶束起,面上不染脂粉,端的是個我見猶憐的未亡人。
于是懶洋洋道:“不錯。你倒真像個話本裡守寡三年的小娘子。若教凡間書生瞧見,怕是要為你寫十卷《貞婦傳》。”
“要的就是這種破碎感嘛。”
重妩将靈牌摟進懷裡,倚着門框擺出西子捧心狀,素衣被晨風吹得翻飛如蝶。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紅日高懸,等到日上中天,才見眠風踩着風雪匆匆趕來。
重妩隻覺自己嬌柔楚楚的表情已經要僵在臉上了,見眠風急急忙忙地跑進來,大口喘着氣道:“姑娘,這入門試煉非同小可,如今又是單為你一人而開,你當真要參加麼?若此刻反悔,還...”
“有勞仙君引路。”重妩柔聲打斷。眠風憂心忡忡地看她一眼,歎了口氣道:“好罷。”
他從腰間抽出長劍,小心翼翼地拉着重妩站了上去,似是怕她被風一吹便掉了下來,還不放心地念了幾個加固訣。
眠風禦劍技術極好,又平又穩,很快就到達了傳說中大名鼎鼎的逍遙宗入門試煉地點。
重妩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仙君......你确定沒來錯地方?”
眠風:“沒錯啊。就是這裡。”
她面前矗着一座山。
堂堂天下第一大宗,入門試煉竟然是——爬山??
要非說這山與人界衆山有什麼區别麼,那便是此山周身仙霧氤氲,一看便是個毓秀鐘靈之地。
......才怪。感覺和人界的山真的沒有任何區别。
重妩一邊腹诽,一邊聽眠風介紹道:“阿妩姑娘,此山共有石階三千層,其中含三道試煉。你隻需能通過第一道,便可正式成為逍遙宗門中弟子。”
......那你們設置三道試煉是幹嘛啊!
重妩這麼想着,柔柔地道:“仙君,既然通過第一道便可拜入仙宗門下,那麼若是通過了第二道第三道呢?”
眠風道:“若是姑娘能通過第二道試煉,便可拜入掌門師尊門下,為外門弟子;若是通過了第三道,便能正式成為掌門師尊座下内門弟子。”
重妩柔聲問:“那這外門弟子與内門弟子又有何不同呢?”
眠風猶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師尊他老人家心善,在凡間曆練時常常帶回來弟子收入門下。隻是...隻是這些弟子中,有許多是沒有什麼修行天分的,終其一生也與得道成仙無緣,便隻能在外門修習些粗淺仙法了。”
“至于這内門弟子,那當真是大大的了不得。師尊座下内門弟子不過區區四人,每一位皆是天資卓絕、法力高強的不世之材,如今這四位師兄師姐皆已修得仙軀。隻是,已有數千年不曾有人能通過這第三層試煉了。”
眠風解下桃木劍遞給重妩,囑咐道:“阿妩姑娘不必擔心有性命之憂。你此番試煉,那四位師兄師姐皆能通過溯光鏡看到其中情形,若遇險境,他們自會來救你的。”
重妩輕輕一點頭:“多謝眠風仙君。”
她轉身踏上第一級石階,周圍雲霭逐漸将她籠罩,眠風身影被隔絕在身後,前方隻有雲煙缭繞中的一座天階。
膝骨驟然一沉。
三千青石階蜿蜒入雲,重妩擡頭望去,又邁上第二級石階。
脊背上像壓了塊寒鐵。第三階,第四階......随着她一階階向上攀登,身上如有千鈞重負,無形重荷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是重力法陣!
每登一階肉身沉重一分,全靠意志抵抗。平常凡人恐怕撐不過十階便要敗下陣來,靈力微薄者或許能過百階,若是能捱過千級石階,那便是根骨上佳、有修行天資的修士了。
重妩周身妖力都封印在眉心,此刻身無法力,便與凡人一般無二。她勉力登了三十餘級石階,繡鞋已陷入石面半寸,麻布裙裾被無形之力撕開一道裂縫。
她真是無語了。這是選弟子還是選挑夫啊!
她面色煞白,每走一步便汗如雨下,經脈如被撕扯般痛苦,一邊在心中怒罵仙門中人,一邊吃力往上攀爬。
忽聽得一個清冷嗓音從雲端傳來,淡聲道:“若是撐不住便罷了,強求無益。”正是前日允她參加試煉的那人。
重妩擡頭望去,見山頂仍是霧湧雲蒸,便知這試煉考官定是透過溯光鏡在觀她攀階的過程了。
她仰面望着翻湧的雲海輕笑:“可我平生最喜歡的,便是強求。”
話語雖輕松,脊背上卻仿佛有泰山之重,每走一步都愈發艱辛,骨節都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那人默了默,似是不解,道:“何苦如此。”
重妩不再理會,隻是一步一步向上攀行。若是在往常,區區一座重力法陣她又如何會放在眼裡?可如今她沒了法力,望着那石階,便如天梯一般高聳入雲。
偏偏有那溯光鏡看着,她還不得使用妖力!
重妩氣惱地歎了口氣,正欲再攀,忽見石階兩層雲霧翻湧,遮掩在她面前。再睜眼時,煙岚雲岫化為虛無,她竟置身于一處從未來過的荒村。
她還未回過神來,忽覺額頭一痛,什麼東西砸中她後掉到了地上。她垂眸望去,見地上癱軟着一灘爛白菜。腐爛菜葉粘在她發間,真實得能嗅到酸臭。
“喪門星!滾出去!”
爛菜葉混着咒罵聲劈頭砸來,她四周圍着黑壓壓的人群。重妩迷茫地望着他們,她直覺這是幻境,因她從未來過這地方,也從未見過這幫人。可被白菜砸中的觸感又如此真實,這究竟是幻象還是......
“滾出去!滾出去!克夫的災星留不得!”
人群氣氛愈發激昂,有人大步上前用力推搡她,獰笑着搶奪她懷中檀木靈牌:“你要是再不走,這牌位我們可就砸碎了!”
......好智障的npc。
重妩眼神越發困惑,難道這是山中陣法知她寡婦身份,為她量身定做的幻象?
咔嗒。
她下意識不願松手,靈牌在那人觸及她指尖時龜裂,碎木渣刺進掌心。
分明是幻象,可這劇痛又為何如此真實?
她反手拔出腰間桃木劍,猛地向奪她牌位那人刺去。隻聽那人“啊——”的一聲凄厲慘叫,鮮血噴湧,将她手中碎裂的靈牌染成赤色,卻依舊不依不饒地向她逼來。
險些忘了。幻境之人,有傷有痛,無死無生。
要想制作出這樣一座巨大的幻境,着實得費上一番功夫。這逍遙宗為試煉弟子還真是不遺餘力。
她忽而莞爾,撕下袖間麻布,蒙住雙眼,桃木劍在衣擺處一劃,頓時露出一簇棉絮,伸手摘了兩把團成團堵住耳朵。
果然安靜了。
重妩看不見、聽不到,憑劍氣感知拾級而上。隻是她走得愈來愈高,背上如有千斤重擔,舉步維艱,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銅鏡貼着肌膚泛起暖意。
對了,她也有溯光鏡啊!
重妩大喜。多年不曾以法寶制敵,她竟險些忘了自己身上還有這麼一件寶貝。
于是她小聲道:“不好意思,幫個忙。”
她指尖悄無聲息撫過袖中銅鏡,重力法陣的靈力如潮水湧入鏡面,鏡框燙得幾乎握不住。
她忽覺身上重壓一松,正要下意識擡起頭來,忽覺袖中銅鏡狠狠抖了抖:“****!”
感覺是在罵人,可惜她什麼也聽不見。
溯光鏡幫她吸了法陣中大半重力,在她袖間瘋狂搖晃起來,重妩伸手将那鏡面摁住,忽覺面前疾風呼嘯,有什麼東西向她撲面而來!
她蹙眉,以為又是方才幻境中的刁民,手中桃木劍已本能刺出,厲聲喝道:“演夠了麼!”
利刃破空,“喀嚓”一聲刺穿了一樣柔軟的東西。
重妩一把将布條扯下,見她手中長劍貫穿一人身體,那人腦袋無力地垂下,歪在一旁,胸口處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