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敞開,衆人徑直踏入客棧,見那大堂内坐着個女子,正在燭光映照下趴在桌台前勾畫什麼。
殷穆笑着湊上去:“老闆娘,我們是來住店的,可有三間客房?”
那女子擡眸,燈籠映出她一張濃妝粉飾的俏麗面孔,看起來三十左右年紀,一身赤紅衣裙,腕間銀镯叮咚作響,聞言颔首道:“有的。客官裡面請。”
芙媱抛出一錠銀子,那紅衣掌櫃連忙接住,面上立刻擠出一個谄媚的笑:“客官果真出手大方!在下這便送各位去客房,且等在下備些酒菜,諸位可先在房中歇息歇息,待會兒酒菜好了我上去叫您。”
掌櫃領着衆人上了客棧二樓。這地方雖與仙宗瓊台玉宇比起來簡直破落得可憐,但好歹是個落腳處。待那女子下樓後,荊雲澗推開其中一扇門,回頭道:“都進來。”
房門在衆人身後無聲合攏。
殷穆指尖凝出一縷靈火,将屋内照得通明,急聲問道:“大師兄,可看出來這楓丘城的詭異之處了沒有?”
芙媱抱臂嗤笑一聲:“這還用看出來?這不到處都透着詭異兩個字麼?”
她捏着鼻子,甩袖驅趕浮塵,嫌惡道:“這地方當真能住人?”
重妩擡頭,見屋内堪稱破爛不堪,斑駁牆面上歪斜挂着幾幅泛黃字畫皇曆,木幾積灰,窗棂蛛網密布,處處透着衰敗氣息。她猶豫了一下,小聲開口:“師兄我覺得...這地方有些不對勁。”
荊雲澗淡聲道:“何處不對?”
重妩指了指那牆上皇曆:“時間。”她輕輕拂去一張黃紙上塵灰,指着那“宜祭祀”三個大字下的朱紅小篆道,“此處寫着天啟元年,可若我沒記錯了話——如今人界應當已是天啟十六年了。”
芙媱冷哼道:“看不出你還有點用處。”
那可不。重妩得意洋洋地心想,她時刻牢記自己此刻的身份是個凡人修士,來逍遙宗前便做了萬全準備,自然對這人界皇曆最是清楚不過。
蘇妙弋凝眸盯着那畫瞧了半晌,肅容道:“小師妹說得不錯。人間慣以皇曆記時,而這已是十五年前的舊曆,為何還會懸挂在這裡?莫非這一切,隻是幻境?”
殷穆接話道:“可幻境中人便如傀儡,毫無心智,應當按照設幻境者的規定行事,為何方才在街上那貨郎還能與小師妹對話?還能塞給她糖葫蘆?”
“更關鍵的一點,如果這一切隻是幻象,那為何人界帝王派來的禁軍會屍骨無存?那些皇商的貨品又是如何被轉移走的?”
蘇妙弋蹙眉道:“若如今的楓丘城中當真是幻象,能有這番本事的,難道是......幻妖?”
她此言一出,四下皆默。
幻妖,乃是萬妖圖譜中一種相當罕見的妖物,神通廣大,能編織幻境,引誘凡人。而人一旦陷入幻境後,幻妖便會以其魂魄為引、血肉為譜,奏一曲幻夢之樂。一曲終了,也正是夢中人魂飛魄散、神魂皆被幻妖攫取之時。
“可若當真是幻妖,它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楓丘城早已于十五年前滅城,城中并無一人,又哪來的神魂給它吸食呢?”
殷穆一揮手中骨扇,笑道:“哎呀師姐,何必這般擔心?那幻妖再厲害也不過就是個八階妖物罷了,還沒小師妹在試煉中砍的那隻霜骨妖蛟厲害呢?有什麼難對付的?走啦走啦,咱們先下去墊墊肚子!”
他伸手想拉過蘇妙弋的手,卻被她輕輕避過,嗔他一眼:“别鬧。”
殷穆有些讷讷地縮手回去,撓了撓頭,正欲開口說些什麼,便聽門外傳來一聲甜膩呼喚:“客官?飯菜好了,客官可願下樓來用些夜宵?”
重妩一聽有飯吃,立即沖下樓去,見那飯桌上擺滿各式各樣精緻小菜,高興道:“多謝掌櫃姐姐!我可真是餓死了!”
她在桌前坐下,拿起竹筷夾了塊點心,正要往嘴裡送,目光忽得一凝,手中動作也一滞,偏那掌櫃還在一旁嬌滴滴地勸道:“客官怎麼不吃?莫非是嫌小店菜肴不合胃口麼?”
重妩目光注視着那案幾上黑乎乎的塵垢上:“呃...沒有......”
她左手不動聲色地拂過桌案,指腹沾上一層黏膩黑漬,正欲湊近細看,腕間忽被冰涼五指扣住。
荊雲澗握住她的手,拿了塊絹帕十分細緻地幫她擦拭着指尖,薄唇緊抿:“别碰。”
重妩盡量壓低聲音悄然道:“大師兄,你也看出來不對啦?”
他微不可察地颔首。
殷穆倚在門邊抛着骰子玩,聞言挑眉:“大師兄這般緊張作甚?小師妹連霜骨妖蛟都殺得,還怕這塵垢不成?”
那掌櫃往前一湊,望見桌上污垢,驚訝地捂嘴道:“哎喲喂客官,這可真是小女子的不是了!今兒本來以為不開張了,竟也忘記收拾桌子了!您等着,我馬上就給您清理好!”
她取了塊抹布來,狠狠擦着那桌子,用力之大簡直像要将它撕下一層皮來。那掌櫃擦幹淨後抹了抹汗,點頭哈腰地讨好道:“小的在這兒給諸位客官賠不是了!為表歉意,小女子來為客官用飯助助興如何?”
荊雲澗還未答話,便見重妩拍掌笑道:“好啊好啊!姐姐,你要如何為我們助興啊?”
那掌櫃沖她抛了個媚眼,走至桌台後取出一把琵琶,笑眯眯道:“小女子略通些弄竹彈絲之術,今日就在這兒為各位獻醜了!還望諸位客官不要嫌棄!”
她拉了把椅子一坐,擰了擰弦軸調音,指尖輕撥,“铮”的一聲清響破空而起,腕間銀鈴随韻律輕晃,奏出的樂聲如月下清泉般婉轉動聽。
重妩有些豔羨地盯着她撥弦的一雙素手。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年少時,某日在宴席上見了獻藝的仙子奏樂,覺得那姿态甚美,回去後就和師父鬧着要學彈琵琶。師父當時狠狠在她額上戳了一指,厲聲叱喝:“那皆是仙界之人玩物喪志!你怎可像他們一般耽于此道!滾回去練功!”
于是她灰溜溜地跑了。從此再也沒提過學琵琶的事。
重妩正陷在回憶中,忽聽蘇妙弋驚叫道:“等等......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