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香暖,絲竹靡靡。
重妩垂首斂眸,餘光卻緊鎖主位上那道明黃身影。她壓低嗓音,指尖輕輕戳了戳荊雲澗袖角:“師兄,我怎麼感覺......這皇帝好像快死了。”
荊雲澗垂眸剝着荔枝,指尖不經意沾上瑩白汁水,他渾然不覺,将剝好的果肉放到重妩碟中,淡聲道:“你的感覺沒錯。”
殷穆悄悄探過頭來,小聲補充了一句:“而且會死得很凄慘。”
芙媱冷笑道:“五髒潰敗,神魂将散。這皇帝得罪誰了?給他選了個這麼慘的死法。”
殷穆又道:“話說,不是說什麼人界帝王有龍氣護心脈嗎?瞧他這樣子,看起來這龍氣可沒什麼用啊。”
重妩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位帝王。
他正側頭與身旁宦官低語,額上冕旒微晃,玉珠後的一張臉不可謂不英俊,隻是面色泛着青灰,仿佛是用了厚厚鉛粉敷出的滿面紅光。乍看上去倒的确似位精神矍铄的明君,然而凝神細探,便可察覺這具明黃龍袍下的身軀雖挺拔如松,卻命不久矣,宛如一具被金玉包裹的腐木。
重妩忽得想起那蒙面人所說的話,轉頭問道:“師兄師姐,你們可知這位皇帝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政績如何?有沒有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殷穆搖頭:“我不知道。小師妹你要給他算命嗎?”
重妩撇撇嘴,卻見殷穆身旁的蘇妙弋低聲開口:“我知道一些。”
她連忙追問:“師姐你快說來聽聽,這人莫不是個窮兇極惡的暴君?因為得罪了人才會被整成現在這副模樣?”
蘇妙弋搖頭道:“實則不然。來時咱們在皇城也看到了,若當今天子真是位暴君,皇城中又如何會是這般國泰民安、繁華向榮之象?”她壓低聲音,“況且,在皇城中時,我想辦法打聽了些有關這位帝王的事迹。”
殷穆急聲道:“師姐,都有什麼?”
蘇妙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都記在這上面了。”
她見殷穆、芙媱與重妩三人一臉驚愕地望着自己,疑惑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殷穆笑嘻嘻地接過冊子,“隻是想感歎一句,師姐,不愧是師姐。”
幾人湊在一起低頭看去,見那小冊子上以娟秀小楷題滿了字。
“上諱銳,先帝次子,母昭容赫連氏。”
重妩輕聲道:“果真是他,那蒙面人所說的謝銳。”
再往下看:“誕于弘文十四年春,生有紫氣繞梁之異。幼時穎悟絕倫,十四随軍巡狩北疆,策馬挽弓射白狼,三軍皆驚為天人。”
芙媱點評道:“想不到這小白臉兒皇帝年輕時還挺威風。”
“弘文三十二年秋七月,太子暴薨。時北疆十六部聯軍叩關,上自請為監軍,率三萬玄甲軍出雁門關。夜渡冰河,奇襲狼山,斬敵酋首懸于旌旗。”
重妩小聲道:“太子暴薨?這麼說,這位皇帝原先也不是太子咯?”
“次年冬,先帝崩于霜月,諸藩窺伺京畿。上時年十九,以玉玺鎮東宮,夜出擒藩王于蘭台,朱雀門血染丹墀。翌日登極,改元天啟,踐祚于太和殿。”
芙媱垂眸看了看冊上文字,又擡眼望了望那位病恹恹的皇帝,狐疑道:“師姐,你确定這消息來源沒問題?怎麼看這寫得也不像他啊?别是那皇帝找史官自吹自擂給自己添功績的,那不全都是假話連篇嗎?”
蘇妙弋搖搖頭:“放心,絕對準确。何況這位皇帝在民間的确聲望極高,都說他是百年難遇的明君呢。”
她既這麼說了,衆人又知她一向可靠,便不再多言,繼續往後翻着冊子。後面便淨是些誇贊那皇帝功績的文字了,什麼“開漕渠,定邊陲,胡塵不犯,倉廪豐實,可稱中興”。殷穆看得不耐煩,嘩嘩往後翻頁,嘟囔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有什麼好看的?讓我看看有沒有點兒有意思的......”
他忽得翻到某頁,不動了。
重妩順着他目光看去,見那小冊子上寫着一行秀逸的字:
“然中宮虛位久矣。天啟二年,立溫氏女為後。後本浣紗女,性溫良,嘗親織素錦三百匹赈濟災民。帝少時偶遇于江南,驚為洛神,大婚時以民女鳳冠入太廟,開本朝先例。奈何紅顔薄命,承恩一載即薨。帝恸甚,罷朝七日,親題‘懿範長存’于梓宮。此後未央宮空懸十五載,雖六宮粉黛三千,終不複立後。”
重妩蹙眉:“溫氏女?那這位溫皇後便是他那位太子的生母了?”
蘇妙弋颔首道:“不錯。”
芙媱冷哼一聲:“男人果真風流薄情。還驚為洛神呢!洛神剛死沒幾年他就找新歡啊?”
蘇妙弋正想開口輕斥,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芙媱所言頗有道理,便又将話語咽了回去,低聲道:“未央宮空懸十五載......十五年前,那正是楓丘城滅亡、澹墨居士身死的同一年啊!”
荊雲澗久久不語,忽然開口道:“許是巧合。後面又說了什麼?”
重妩低聲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