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坐上皇位的人,總有一套欺罔視聽的本事。
她的父皇,一點兒也不心疼母後和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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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蟬鳴聒噪,樹桠縫隙漏下的陽光被篩成了斑駁的銅錢,落在窗牖上。
蕭钰雙眸緊閉,弓樣的眼睫不停地翕動着,額角滲出一層薄薄的細汗,随即一個激靈,猛地從噩夢中跌了出來。
頭頂的錦繡绫羅帳将所有的熱烈都隔絕在外,周遭光線柔和舒适,蕭钰的胸口劇烈起伏,她平躺着緩了緩神。
渾身的骨頭如同被搗碎後又重塑,她忍着肩膀的酸痛不适,偏頭撥開肩側雪白的衣物,傷口已經包裹了幹淨的紗布。
“公主,您醒啦!”侍女春雨小聲驚叫,她輕輕掀開了帳幔一角,刺眼的陽光沒有溜進床帏。
蕭钰揉了揉額頭,“什麼時辰了?”
“快午時了。”春雨邊扶她坐起來邊問道:“公主可覺得好些了?您連夜回宮,受傷淋雨又拖着身子守了皇後娘娘一夜,硬是昏睡了兩天,眼看着退了熱卻不見醒,奴婢還尋思着再去找太醫一趟。”
蕭钰不放心旁人,忍着傷親自寫方子、煎藥。明德帝後半夜便移駕養心殿,她守到了第二天清早雨停,天際吐魚肚白,終于撐不住疲軟的身子暈了過去。
榻上的少女不施粉黛膚色卻如朝霞映雪,一頭青絲如瀑垂下,受傷生病的緣故,她的臉有些憔悴,粉唇幹裂。
“公主,要不要喝點水?”夏婵遞上一盞溫水。
蕭钰看着面前的貼身侍女,有種久違的親切感。春雨聰明伶俐,夏婵沉穩缜密,公主府的其他丫頭小厮們,估計和她一起死在了那場大火中。
沒想到再見已是隔世,面前兩個丫頭好端端地,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就像是被陽光給包圍了起來,心澗暖洋洋的。
她接過瓷杯抿了一口,問道:“墨玦回來了嗎?母後那邊怎麼樣?”
“墨統領昨天清早就回來了,您一直沒醒,他沒來打擾。”夏婵道。
春雨又說:“您要說給皇後娘娘的話,奴婢讓莫統領帶到了,娘娘身子好多了,今兒個早上坤甯宮來看公主的宮娥說,娘娘清早飲了一大碗粥呢!”
蕭钰心中的石頭徹底落下了,“去備一桌午膳,叫墨玦過來。”
府上準備的飯菜很清淡,莼菜鲈魚羹,豆沙冰糕,炒雪冬,蘆嵩魚圓湯……點心圓子軟糯清香,羹湯飯菜熱氣氤氲,香味誘人,兩天沒吃飯的蕭钰饞蟲都要鑽出來了。
“殿下。”墨玦仍穿着一身黑色勁裝,俯身行禮。
蕭钰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撥弄了下桌上的糕點,從瓷碟中揀起一塊緩緩咬了一口,潔白的貝齒在糕點邊緣留下弧狀的殘缺。
“墨玦,可查到那晚怎麼回事?”
“屬下無能。殿下走後屬下與另外三人纏鬥,他們身手不錯且都是死士,嘴裡藏了毒,重傷後全部自盡,藏在樹叢中的弓箭手逃了,屬下沒查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墨玦道。
“無需自責,敵明我暗,你也分身乏術。”蕭钰若有所思:“母後險些遇害與京郊的刺客,幕後當是一隻手。你們記住,以後多留意太子和安國公主,皇上身邊的人也不可輕信。”
春雨有些不解,捂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公主,您是懷疑……”
不僅如此,她還要在這次端午禦宴上為親愛的皇妹準備一份驚喜。
那雙杏眼幽瞳透着寒意,目光淩冽如冬日的碎瓊亂玉,蕭钰冷聲道:“惡狗咬人,不是個稀奇事。”
赤烏西墜。
“公主,這是端午宴的名冊,您看看可還需要請什麼人?”春雨臉蛋兒通紅,當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還有一旬便是端午佳節,本是百官休沐的日子,明德帝禦宴群臣,說要與臣同樂,實際是為蕭钰内定了驸馬,在宴會上賜一紙婚。
蕭钰伏案而坐,她攏了攏燭火,火光映亮了少女的幽瞳。
她在名冊上瞧見了幾個熟悉的名字,唯獨缺了一個人。
蕭钰勾起唇角輕輕一笑,磨墨提筆寫下幾個名字後交給春雨,“帶話給皇後娘娘,以坤甯宮名義宴請的賓客中再加幾人。”
她的想見的隻有一個。
景小侯爺,單名一個珩字。
深藏野心,赢到最後坐擁天下,還封自己為皇後的逆臣,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