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侯殉國的那年冬天,是蕭钰第一次見到景珩。
彼時他隻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如雪中蒲葦,脆弱又不可摧折。
景珩方才說的話喚醒了記憶裡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一瞬間,蕭钰好像想通了,為何前世死後還莫名其妙地當上了皇後。
他竟記了自己許多年。
此時景珩明目張膽地看着他,絲毫不見尋常的頑劣懶散。
她啞然一笑,眸光中綴滿了複雜微妙的情緒,聲音輕柔:“我們都好好活着,是最重要的。”
這是蕭钰的心底話。
景珩溢出點點笑意,散發着連他自己也未察覺到的溫柔缱绻。他應聲道:“好。”
碼頭上的火已被撲滅,人擠人一片喧鬧。
“景侯爺,今夜事畢,不宜久留。”蕭钰往夜色深處走去,順帶抛下了句:“告辭。”
徒留景珩一人望着夜風輕拂的河面,樹桠如剪影投在夜空中。
蕭钰命影旗自“甲辰”貨倉放火,為避免傷及無辜,她特意交代着火勢莫要波及别處。
貨倉突然走水,救火的人隻當春夏幹燥,巡防的商人與督衛玩忽職守,未能排查清起火隐患。
好在貨倉鄰水,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火已經被撲滅了,“甲辰”貨倉毗鄰的兩個大倉裡,個别貨物有所損傷外,其餘均完好,未受火情影響。
漕運總督剛松了一口氣,旁的人突然說:“何大人,若屬下沒記錯,這當是一間鹽倉,貯藏絲綢陶瓷也說得過去。”
督衛軍聲音一頓:“可屬下瞧着,這裡面似乎還有别的東西……”
何謙心頭突地一跳,大門已經燒得碳黑,他打了一個火把上前,臉色頓時比那焦了的門還黑。
因着走水路運送,食鹽濕氣較重,大火灼燒後,鹽塊因破裂而濺得四處都是。一片狼藉中,赫然露出壓在最底下燒得黢黑的軍械,大刀,鐵劍,钺矛,還有數個已經被燒去箭身的尖銳箭頭。
若隻是單純的鹽倉着火燒壞了貨物,碼頭官員們走程序給商販謀些補償也就過去了,然而這把火燒出了不少軍械來,性質立馬不一樣了。
薛傅延神色嚴肅,如此精準的一把火,實在太過蹊跷。
此事牽連甚廣,二人深知事情的嚴重性。
壞就壞在,衆人一骨碌湧上來救火,此時都知道了裡面有何東西。
何謙算是見過不少事的人,他冷靜道:“今夜之事還請諸位斂着口風,否則損人不利己,早些散了歇息吧。”
他命人盡量控制着消息的傳播速度,怕鬧出恐慌。
“這貨倉中是何人的貨?”薛傅延問道。
督衛兵答道:“回大人,是一夥暹羅商販,為首的人名叫阿木古,貨物來自淮南。”
“現人在何處?”何謙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
果然,他話音剛落,又出事了。
又有督衛軍來報:“大人,客棧裡發現十具屍體,樣貌瞧着不是大夏人。”
“速速找仵作來驗屍。”何謙臉色陰沉,懸着的心徹底死了。
客棧後院,十具屍首整整齊齊排成一排,仰面朝天地躺着,眼睛瞪得溜圓,仿佛死前受了驚吓,嘴唇微張,未能呼出口的求救聲永遠地禁锢在了寂靜的夜中。
屍體各異,唯一共同點是他們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切口,鮮血已經凝固,變成了令人心驚的黑紫色。
速度之快,一刀封喉斃命,無人叫喊出聲。
“何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薛傅延提議道:“在下認為當立即加派碼頭人手,逐個排查。”
等不到明日清晨了,月色高懸,已是醜時,薛傅延同何謙風風火火地進了宮,觐見明德帝。
蘇公公得了消息,壯着膽子往明德帝的寝殿内去了。
明德帝睡得正香,耳邊突然響起了蚊子般又細又輕的聲音。
“陛下,醒醒,”蘇公公蹑手蹑腳跪在明德帝床邊:“陛下,碼頭失火死了十人,還發現走私的軍械,漕運總督何大人和鎮國公長子薛大人求見。”
聽見“死了人”,睡夢中的明德帝眉頭微皺,一句“走私軍械”徹底将他叫醒。他迅速起身,臉上笑意全無:“快,更衣。”
“他們人呢?”明德帝邊穿衣邊問。
蘇公公應道:“二位大人已經在偏殿候着了。”
明德帝匆匆收拾一番,入了偏殿,衣袖驟然一甩,攔住欲要行禮的二人:“坐吧,快說說怎麼一回事?”
何謙厘清了整件事:“子時碼頭甲辰鹽倉突然走了水,大火來勢洶洶燒毀了貨物,待巡防督衛撲滅了火,發現貨倉裡有不少軍械,臣查驗過,運送的鹽箱造了夾層,當是藏在其中。”
“這火怎麼起的?”
何謙:“微臣無能,暫未查到起火緣由。”
明德帝想到方才迷迷糊糊中聽到的消息,他聲音似怒非怒,目光中盡藏銳意:“人都死光了?”
“十名暹羅商販盡數被人殺害。”
何謙三十有餘已位居正二品,他身穿鴉色官服,在昏黃燈火的照耀下兩鬓銀絲盡現,他拱手:“臣已加派人手,嚴查碼頭人員,并排查其餘貨倉。”
“你為何也在碼頭?”明德帝問薛傅延。
他從懷中抽出信函,将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有人想給朕找些事做。”明德帝翻開案幾上的名冊,擡手圈了幾個名字,吩咐道:“速速叫他們幾個滾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