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翎冉循着賀修筠的視線,往绉紗半掩的窗牖内望去。
車輿内矮榻墊得很厚,蕭钰阖眼斜倚着,小毯蓋在身上,眉眼舒展,睡得正香。
大概是昨夜到方才都未睡覺,實在困得緊,坐在車上不知不覺睡着了。
少女睡顔澹然,令人不忍叫醒她。
賀修筠撤回扶簾的手指,绐紗輕落,掩住蕭钰的面容。
墨玦駕車很穩,抵達公主府門口瞧見的也是這幅情景,他内心搖擺不定,糾結是否要叫醒公主殿下。
“噓——”劉翎冉看出他的意圖,朝墨玦豎起食指,壓低聲音道:“讓她睡着吧。”
墨玦了然,點點頭後放下車帷,打算等蕭钰睡醒再搬轎凳。若此時将車駕去後院停放,定會吵醒蕭钰,不如在這候着。
劉翎冉:“……”
“抱她進去啊!”
賀修筠倒覺得墨玦想得不錯,聞言兩人俱是踟蹰不決。
“你不敢抱?”劉翎冉見賀修筠仍抱臂站在車輿前,她恨鐵不成鋼道:“那你起開,我來。”
說罷,劉翎冉開始摩拳擦掌,一副沖着蕭钰而去,打算把她抱進府的樣子。
她餘光掠過賀修筠,想象不出這人的銀面後是什麼表情。
賀修筠突然攔着她的動作:“我來吧。”
劉翎冉計謀得逞,得意揚了揚嘴角。
賀修筠:“……”
一绺碎發拂在額前,大約是有些癢,睡夢中的蕭钰皺了皺眉頭。
賀修筠動作很輕,撥過少女額前的碎發,手臂環過蕭钰的肩側,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橫抱起。
從馬車落到平地後,賀修筠輕輕攬過蕭钰,讓她的頭歪着斜靠在他的胸口。
劉翎冉跟在一旁,心裡暗自贊歎:賀修筠雖是武将,卻細緻體貼,跟她老爹那般的糙漢莽夫截然不同。
賀修筠忍不住垂眸,看向懷中的人。
少女發頂青絲濃密,近在咫尺,有若隐若現的花露香味萦繞。
自上而下,姣好的容顔一覽無餘,圓潤光潔的額頭似羊脂玉,遠黛眉如水墨丹青描繪,此刻雙眸輕閉,雛鴉色的羽睫纖長垂下,瓊鼻精緻小巧。
好近……
睡着的蕭钰少了幾分尋常微冷的距離感,整個人娴雅恬靜。
他的步履沉穩,腳下生風,穩妥地托住她的身子,整個人看似遊刃有餘,實則心裡早已崩緊了一根弦。
公主府的小厮見狀,立馬輕手輕腳地開了大門,低頭掩住了别樣的目光,蕭钰出府沒帶侍女白露和冬瑤,此時她們瞧見賀修筠懷中的蕭钰,俱是睜大眼睛,險些呼出口的聲音被劉翎冉安撫了回去。
白露神色擔憂:“劉姑娘,公主這是?”
劉翎冉壓低聲音回答:“睡着了,别擔心。”
冬瑤悄聲道:“可公主的睡眠素來很淺……為了避免吵醒公主,尋常就寝後,奴婢們是不會進公主的卧房的。”
思及昨日蕭钰一夜未歸,應當是攢了許多瞌睡,冬瑤與白露沒再說什麼。
劉翎冉心生疑窦。
她比蕭钰小兩歲,自開蒙時起,便入宮做了蕭钰的伴讀。
那時劉翎冉是不願的,在她的認知和印象中,皇室的人向來金貴,架子端得太高,她若做了公主的伴讀,不得成天被呼來喝去,夾着尾巴,唯恐惹惱了天家的貴女。後來劉翎冉驚奇地發現,她與蕭钰一個動若脫兔,一個靜若處子,卻相與地格外好,兩人的友情一晃就過去了許多年。
少時,每逢春夏便覺乏困,劉翎冉溫書時愛打盹,經常不省人事,而蕭钰犯困被魏少傅一點就清醒了。
侍女說蕭钰睡眠很淺……劉翎冉跟着賀修筠身後,目光落在他懷中的人身上,她茅塞頓開。
蕭钰這是在裝呢?
初夏穿衣單薄,臂彎與衣衫厮磨之處逐漸熱了起來,懷中的人呼吸清淺,賀修筠心下驟然一沉。
蕭钰越來越緊繃的身子不會騙人——從他将蕭钰抱下馬車那刻起,她就醒了!
察覺抱她的人腳步頓了一瞬,蕭钰仍舊偏頭阖眼,神色安然沉靜,竭力讓身子放松下來。
賀修筠松了一口氣。
心底某樣情緒卻早已抽絲剝繭,絲絲縷縷地擴散開來,止不住一圈一圈的漣漪。
他與劉翎冉十分默契地沒有戳穿蕭钰,賀修筠又鬼迷心竅地擡手,将她樓緊了幾分。
他走得很穩,一路入府,蕭钰絲毫沒有覺得颠簸,鬓側靠着的那方傳出強烈快速的心跳,一如她自己胸腔裡的頻率,仿若密集的鼓點。
蕭钰畢竟還未出閣,賀修筠不方便進到她的卧房裡,他讓侍女引着他,将蕭钰放到偏殿的小榻上去。
落日熔金,花窗将夕陽切割成數塊整齊的斜方格。
跨門而入時,她的烏發被浸染在昏金色餘晖中,根根分明。賀修筠背身擋住餘陽,唯恐晃到了懷中人輕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