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困頓至極,蕭钰靠在圈椅中沉沉睡去,她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夢中,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晴朗夏夜,蕭钰被侍女扶着,靜靜坐在秋千上。面前院牆很高,她仰頭,墨色長空亦是銀花炸了漫天,明亮如晝。
翌日,蕭钰比以往醒得都要早,坐起身時,未有預料中徹醉的頭痛,神思恢複得格外清明。
昨日在将軍府同賀修筠喝了兩盞酒,那佳釀香氣馥郁,絲毫沒有辛辣灼喉之感,反而綿軟甘甜,混雜着清甜的梨子味。
從口中賀修筠得知,此酒名喚玉梨香露,那位裴管家自诩“釀酒技藝比杜康”,蕭钰認為不假,權當果酒多飲了兩杯。
玉梨香露與果酒味道相似,不曾想勁頭比蕭钰喝過的果酒大得多,幾杯下肚便難以招架。
識海的盡頭止于此,至于如何回到公主府中,蕭钰已然有數,但期間發生過何事她全然不知。
隻依稀記得看了一場尤為好看的煙火,甚至分不清是昨夜實實在在之事還是夢中臆想。
初晨的天氣微冷,蕭钰兀自起身,立于窗前推開棂格,東方天際将将露出一線白,遠山被微明曙色漸次勾勒,晨風吹拂着院内幢幢樹影,飒然有聲。
冬瑤白露聞聲,掀開珠簾踏入内殿。
“清早的天冷,公主當心着涼。”冬瑤取了件新外裳給她披上。
蕭钰神色微妙,已然明白冬瑤取新衣的用意。她向來嗅覺敏銳,木施上懸的那件細紋羅紗外裳沾有淡淡酒氣,故而未穿。
看來昨日回府,她并未安分休息。
“公主的身子可有不适?”冬瑤關切問道。
昨日醉得不記事,今晨卻無半分不适,蕭钰如實道:“無礙。”
隻是昨夜未洗浴便睡下歇息了,蕭钰叫水浴了一遍身,洗漱完後白露已經備好了早膳,還溫了一盞蜂蜜水。
侍女們知曉今日要入宮,早早地将一切安置妥帖,為的便是防止蕭钰飲酒不适睡過頭。
眼下,一切擔憂都是多餘的。
冬瑤幫蕭钰換上陳皇後昨日送來的新衣,華裙穿到她的身上仿佛渲染上霞色的煙羅,裙裾逶迤,長及曳地的金線雲紋随步子輕搖晃着,恍若流光傾瀉。
今日入宮,當有“家宴”。
白露頭梳得好,她依着蕭钰新衣绾了個流雲髻,鬓邊簪上一對流蘇金蝶钗,越發矜貴典雅。
蕭钰打開妝奁,琢磨今日施妝的樣式。朱色在雙頰暈開,面如酒暈,是比往日常施的桃花妝濃豔些許的酒暈妝,如灼灼棠花點綴玉面。
白露瞧着鏡中的蕭钰,整個人與往日那般冷素的風格迥然不同。
生辰嘛,總歸是要妝點得熱鬧些。
她眼睛一亮,誇道:“公主的妝容,跟昨日回府後有些像呢。”
蕭钰描眉的素手一頓,還是說出了口。
“昨日醉得厲害,我已不記得回府後的事了。”她描完眉尾後收起螺子黛,悠悠道:“說與我聽聽。”
前半句說完冬瑤白露俱是一驚,她們沒瞧見過蕭钰吃醉的模樣,昨日公主連名帶姓地喊人,哪能想到是醉得沒了丁點神識。
侍女的臉上的猶豫已然落入蕭钰眼底,卻在意料之中,她言簡意赅:“說便是。”
白露冬瑤不敢欺瞞,破罐子破摔地一一道來。
蕭钰面不改色地聽完白露講述昨日種種,事無巨細——包括賀修筠如何将她送回府抱進寝殿;薛傅延苦守府外送來的平安金鎖;兩次将她與冬瑤趕出寝殿,獨留賀修筠說話;還有那場絢爛璀璨的煙火……
将飲酒誤事诠釋得淋漓盡緻,雖然昨日的事情都已辦完,她難免疑心自己醉倒後的話中有無疏漏。
前世,蕭钰自知不勝酒力,鮮少飲烈酒,今生亦如是。可誰曾想那玉梨香露勁頭十足,幾盞就将她撂倒了?
她暗自腹诽,此事不排除是将軍府的人刻意為之。
聽白露叙述,蕭钰猜想自己的“酒德”不太好。她有些惱,昨日太過冒失,日後斷然不能随意卸下警惕。
蕭钰的眸光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白露和冬瑤慌忙跪地:“公主恕罪,是奴婢疏忽大意服侍不周,不該獨自留您在内殿。”
賀修筠雖與公主交好,但畢竟是外男且沒名沒分,兩個侍女自然将他劃到外人一列。
二人并無過錯,蕭钰安慰幾句後,讓她們也留意今後的湯水和吃食,免得再鬧出昨日那般烏龍。
鏡台上放着一螺钿鑲嵌匣盒,蕭钰打開,并非白露所說的平安鎖。
白露解釋道:“昨日薛大人送來的是一個紅絲絨錦盒,奴婢昨日放在了矮案上,今日竟不見了。”
“哪能不翼而飛。”蕭钰将匣盒重新扣上,連帶着裡頭的物什一齊遞給白露,“收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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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蕭钰已将杜蘅的方子交給坤甯宮侍奉陳皇後左右的春雨和夏婵,二人自小跟在蕭钰身邊,通曉簡單醫理,抓藥煎藥等事宜自然攬在她們身上。
蕭钰入宮後直去了陳皇後的寝殿,陳皇後熟練地屏退侍奉的一水宮娥,獨留蕭钰一人。
蕭钰一直挂心,診脈後問:“新的藥方需要适應幾日,母後服用後可有不适?”
陳皇後直截了當:“方子是奏效的。”
可為何脈象一如既往地紊亂,根本不是一個好轉之人該有的情況。
“此前我本想拖着病體,能撐一日便是一日,托钰兒的福,因你數次上山,杜蘅也将我這條命放在了心上。”陳皇後一眼看穿蕭钰的疑窦,“我與蕭承成親多年,曾以為深谙他的性子,如今看來,隻是霧裡看花,我從未分清過孰真孰假。”
“喜愛者衡判稱為宜室宜家,不愛者棄之逐水飄零,我算是參透了這話。”陳皇後收回幽遠眸光:“可女子不是桃花,也不是物什,哪有丢棄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