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距離的拉近,兩人手中油燈的火光相融成一團,撥散了鋪在彼此之間的黑暗。
景珩的手仍僵在半空,見蕭钰跟了過來,他臉上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狡黠笑容:“公主不害怕,可是我怕,既然不讓我拉你,那你拉着我,給我壯壯膽可好?”
“油腔滑調,好好說話。”蕭钰面上波瀾不興,擡眸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未有動作。
零星火光淌過眉梢,映入蕭钰澄澈明淨的眼裡,她可沒從景珩的話裡聽出半點害怕的意思。
這人的個頭比蕭钰高出些許,當他湊得更近時,影子兜頭而下将她籠罩起來。
面對如此漆黑不見底的暗道,蕭钰心裡不發怵是假的,她知面前這人武功高深莫測,耳力過人,然而從兩人掉下來開始,景珩時時刻刻都還有同她說笑的心情。
她猜想,周遭除他二人外,暫時沒有其他活人。
“前邊很黑,若沒瞧清楚,又踩着機關落了下去……現下公主與我還是不要分開的好。”景珩佯裝舉燈往暗道深處探了一眼,斂眸沉思道:“方才若非我離公主近,情急之下被拉了下來,恐怕現在還在和死士纏鬥。”
“……”
彼時蕭钰的暗衛來不及反應,身旁都是會武的,手忙腳亂中她拽了個人,想來落下去比她一人赤手空拳的好。
何況他說得也有理,雖沒有死士,機關和暗器卻是無處不在。
蕭钰最終妥協擡手,對方見狀,欲拉住她,不料抓了個空,指骨分明的手懸在半空,景珩輕挑唇邊笑意:“這是何意?”
她意有所指:“你既已說過有心儀的姑娘,應當自重。”
他記起那晚假借詢問簪子說的一番話,笑着迎上蕭钰的目光:“那話是騙你的,倒是公主與人關系匪淺。”
且不說他口中的姑娘是何人,是否存在都是個問題,就當是他信口胡謅的罷,若真是哪位女子,此人不改拈花惹草的性子,爛桃花不要也罷。
蕭钰溫和笑笑,沒有否認他的後半句話,“本宮不會武,所以你得老老實實将我帶出去,莫要占便宜。”
現下身側沒有暗衛護她安危,隻有景珩能暫勝此任。
景珩聽完半點也不惱,反而笑意加深:“那是必然。”
景珩穿的窄袖衣裳,她斟酌一番,擡手半握抓住微涼的護腕,乍然輕覆上去的觸感讓景珩的指節肉眼可見地一蜷。
蕭钰道:“莫要糾結了,走吧。”
火光之下,青年俊美的眉眼逼人奪目,極快地掩映去适才流露的異樣,袖間寒芒一閃,手上便靈巧地多了把折疊樣式的柳葉劍,劍身短如匕首,雙側開刃。
景珩抵着劍,劍鋒劃拉過石壁,刻下一道記号,而後又将柳葉劍折疊好,尚有餘溫的劍柄落在蕭钰手中,他道:“拿着防身。”
這人莫非是個百寶袋,身上究竟揣了多少東西?
蕭钰的目光又落在他腰間佩着的長劍上,捅穿蕭明塵心口的場景曆曆在目,兵刃冷器乃是習武之人的左膀右臂。賀修筠、劉翎冉此般“清正”的将門之人,也有在身上藏各式各樣暗器的習慣,非是陰險毒辣之舉,行走刀劍之中,性命為上。
蕭钰一手摸了摸環在自己腰間的軟劍,再看向身前這人,誰知道他一身黑袍下,藏了多少暗器。
燈盞的火光如同利刃,劈開一條依稀可見的道,二人行經過的地方,迅速被粘稠的黑暗重新吞噬填滿。
景珩的走得謹慎緩慢,步履平穩,蕭钰循着他的步調緊跟在他身後,走了許久,仍是一片相同的景緻,也沒有遇到暗箭和機關。
須臾後,蕭钰的視線落在引路的男人身上,有那麼刹那的出神。
融融微光照在他身上,籠了一層深淺不一的陰影,身形修長勻稱,寬肩窄腰,一襲黑袍冷冽肅殺,與太和殿上那個玄黑冕袍加身的影子漸漸重合,蕭钰腦中又恍然浮現起前世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幕。
新帝登基,景珩力排衆議立她這個不在人世的前朝公主為後,在蕭钰看來甚是詭異,可排除他對她有幾分真情外,實在想不出此舉的用意何在。
彼時的她早已屍骨無存,再過幾年,架不住群臣上谏,皇室也需要子嗣,莫說喜歡她,恐怕連她的模樣也記不清了。盡管是臣子造反,皇室已然改名換姓,但此人能推行新政,彙集賢臣異士,把天下治理得很好,足矣。
兩人的腳步聲襯得窄道内靜極了,此處常年不見天日,待得愈久,陰冷潮濕之感愈發加重。
她任由景珩引着路,腳下不敢亂踩,通常諸多暗道内會設置機關,一步踏錯,牆内便會射出數發箭矢。
夏季穿衣單薄,此刻蕭钰手腳有些泛涼,沒忍住打了個寒噤。
下一刻,溫熱的手掌覆上來,蕭钰的整隻手落入了他的掌心。
蕭钰染上了一絲慌亂,肅聲回道:“你作甚?”說罷便動作着欲将手從他掌心中抽出來。
對方依然抓住不放,力道适中地鉗住她的手,氣定神閑:“你手好涼。”
“你忘了方才答應我的話了嗎?”蕭钰秀眉輕擰,“松開。”
“自然沒忘。”似是今日逗趣她上了瘾,景珩幽幽道:“早先我也說過,暗道裡太黑,拉着你好壯膽。”
“你無非是在想,那位知道了會削我,”景珩壞笑道:“你不說,我不說,賀将軍從哪裡知道呢?”